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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侃錄(4)


  三一

  劉觀時問:「『未發之中』是如何?」

  先生曰:「汝但戒慎不睹,恐懼不聞,養得此心純是天理,便自然見」。

  觀時請略示氣象。

  先生曰:「啞子吃苦瓜,與你說不得。你要知此苦,還須你自吃」。

  時曰仁在傍,曰:「如此才是真知,即是行矣」。

  一時在座諸友皆有省。

  三二

  蕭惠問死生之道。

  先生曰:「知晝夜即知死生」。

  問晝夜之道。曰:「知晝則知夜」。

  曰:「晝亦有所不知乎?」

  先生曰:「汝能知晝?懵懵而興,蠢蠢而食,行不著,習不察,終日昏昏,只是夢晝。惟『息有養,瞬有存』,此心惺惺明明,天理無一息間斷,才是能知晝。這便是天德。便是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更有甚麼死生?」

  三三

  馬子莘問:「『修道之教』,舊說謂聖人品節吾性之固有,以為法於天下,若禮、樂、刑、政之屬。此意如何?」

  先生曰:「道即性即命。本是完完全全,增減不得,不假修飾的。何須要聖人品節?卻是不完全的物件。禮、樂、刑、政是治天下之法,固亦可謂之教,但不是子思本旨。若如先儒之說,下面由教入道的,緣何舍了聖人禮、樂、刑、政之教,別說出一段『戒慎恐懼』功夫?卻是聖人之教為虛設矣」。

  子莘請問。

  先生曰:「子思性、道、教,皆從本原上說。天命於人,則命便謂之性;率性而行,則性便謂之道;修道而學,則道便謂之教。率性是『誠者』事,所謂『自誠明,謂之性』也。修道是『誠之者』事,所謂「自明誠,謂之教』也。聖人率性而行即是道。聖人以下未能率性,於道未免有過不及,故須修道。修道則賢知者不得而過,愚不肖者不得而不及,都要循著這個道,則道便是個教。此『教』字與『天道至教』、『風雨霜露,無非教也』之『教』同。『修道』字與『修道以仁』同。人能修道,然後能不違於道,以複其性之本體,則亦是聖人率性之道矣。下面『戒慎恐懼』便是修道的功夫,『中和』便是複其性之本體。如《易》所謂『窮理盡性以至於命』,『中和』、『位育』,便是盡性至命」。

  三四

  黃誠甫問:「先儒以孔子告顏淵為邦之問,是立萬世常行之道,如何?」

  先生曰:「顏子具體聖人,其于為邦的大本大原都已完備。夫子平日知之已深,到此都不必言,只就制度文為上說。此等處亦不可忽略,須要是如此方盡善。又不可因自己本領是當了,便於防範上疏闊,須是要『放鄭聲,遠佞人。』蓋顏子是個克己向裡、德上用心的人,孔子恐其外面末節或有疏略,故就他不足處幫補說。若在他人,須告以『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達道』、『九經』及『誠身』許多功夫,方始做得。這個方是萬世常行之道。不然只去行了夏時,乘了殷輅,服了周冕,作了《韶》、《武》,天下便治得?後人但見顏子是孔門第一人,又問個為邦,便把做天大事看了」。

  三五

  蔡希淵問:「文公《大學》新本,先『格致』而後『誠意』功夫,似與首章次第相合。若如先生從舊本之說,即『誠意』反在『格致』之前,於此尚未釋然」。

  先生曰:「《大學》功夫即是『明明德』,『明明德』只是個『誠意』,『誠意』的功夫只是『格物』、『致知』。若以『誠意』為主,去用『格物致知』的功夫,即功夫始有下落。即為善去惡,無非是『誠意』的事。如新本先去窮格事物之理,即茫茫蕩蕩,都無著落處,須用添個『敬字』,方才牽扯得向身心上來,然終是沒根源。若須用添個『敬』字,緣何孔門倒將一個最緊要的字落了,直待千餘年後要人來補出?正謂以『誠意』為主,即不須添『敬』字。所以提出個『誠意』來說,正是學問的大頭腦處。於此不察,真所謂毫釐之差,千里之謬。大抵《中庸》功夫只是『誠身』,『誠身』之極便是『至誠』;《大學》功夫只是『誠意』,『誠意』之極便是『至善』。功夫總是一般。今說這裡補個『敬』字,那裡補個『誠』字未免畫蛇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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