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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孚社諸子書


  偉業聞之:天下才行器識之士,其生同時,學同方,而比肩接踵於裡閭族黨之間者,其合志共術,不問而知者也。其有生同時,學同方,而相去或千里,或五百里,書幣之贈遺,冠蓋之接見,非有征會期令可召而至也;而近者雲合,遠者聲應,車馬滿道,屣屐到門,結縞絪之歡,置文酒之會,果何道而致然耶?要亦因乎其地與其時而已。

  今海內方定,兵革已息,而求之九州之內,有方千里之境,其士人習詩書,其小民力耕作,煙火晏然,無鳴吠之警者,未有如江之南北、浙之東西者也。屬當國家右文之治,繇制藝取進者,既自力於功名之途;而故老遺黎,優遊寬大,亦得以考故實而征文獻。蓋地之晏安而時之極盛,可謂兼之矣。諸君子之為斯社,所以樂升平之化,而潤色其鴻庥也,豈不美哉!偉業雖窮老海濱,幸不為名賢所棄,敢不樂觀其成,而病疹忽作,逡巡不前,恐仰負同盟諸公見顧之重,故敢以書獻。

  竊以士君子之為學,將射策決科,取世資而致大位耶?抑修明先王之教,而學為聖人之徒也?夫誠射策決科,則從事一卷之師,不出堂戶之內,為術足矣。今諸君子溯江涉湖,戒舟楫,齎餱糧,不避風雨,重趼而至者,庶幾求英博卓犖之士,方雅正直之儒,輸寫腹心,講求德業,則其論文取友之道,未可一二盡也。

  一曰審學術。自黃溍、柳貫以經術倡起婺學,而宋公濂用其師說,首開一代之文治,後二百餘年,巨公碩儒,後先輩出,終未有駕文憲而出其上者,蓋窮經適用,甚矣實學之難也!偉業嘗親見西銘先師手鈔《注疏》《大全》等書,規模前賢,欲得其條貫,雖所志未就,而遺書備乙夜之覽,吾師不沒於地下矣。今諸公遵傳注而奉功令,務以表章六經,斥奇邪而補闕失,如此則西銘之遺緒將以再振,偉業昔見之于師者,今複見之于友,所謂學術之宜審者此也。

  一曰持品節。先達如山陰、李、歸安、練川、吳門諸先生,或講學而標正直之風,或清操而篤匪躬之誼,或三事公孤,或承明侍從,皆文章政事,彪炳一時,而遭患處變,風霜不改。今朝廷褒忠之典方下,無非欲維持名教,風勵人倫。吾党生於其鄉,景行在望,當於群居論道之時,求顛沛不失之義。所謂品節之宜持者此也。

  一曰考文藝。弇州先生專主盛唐,力還大雅,其詩學之雄乎!雲間諸子,繼弇州而作者也;龍眠、西陵,繼雲間而作者也。風雅一道,舍開元、大曆其將誰歸?至古文辭,則規先秦者失之摸擬;學六朝者失之輕靡;震川、毗陵扶衰起敝,崇尚八家;而鹿門分條晰委,開示後學。若集眾長而掩前哲,其在虞山乎!諸君子當察其源流,刊其枝葉,毋使才而礙法,毋襲貌而遺情。所謂文藝之宜考者此也。

  一曰化意見。語有之:「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也。往者門戶之分,始於講學,而終於立社,其于人心世道有裨者,實賴江南、兩浙十數大賢以身持之。其後党禍之成,攻訐者固敢為小人,而依附者亦未盡君子,主其事者不得不返而自咎也。夫盛者必衰,盈者必昃,苟於始事之初,不能盡化同異,則開端造隙,何以持其後乎?所願老成者援接英能,繼起者搜揚耆碩,或彼贊而此歎,或前推而後挽,勿以窮達而異轍,勿以夷險而易心,勿以門地自許而啟其驕矜,勿以語言薄故而生其交構。所謂意見之當化者此也。

  偉業樸遫譾陋,垂老無成,實不足仰參末論。只以世故推遷,早聞道于先生長者,故敢竊其緒言,用陳愊悃。諸君子廣識博聞,其必有以教我,俾開其蒙而震其聵,則偉業雖未接塵而游,班荊而語,固已處壇坫之下、托交款之末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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