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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母陳孺人墓誌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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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有二白,曰明經夢鼎孟新、孝廉夢鼐仲調,天下之賢士也。二白之母曰陳孺人,亦天下之賢母也。孺人以月日卒,二子以父奉亭君諱某之藏祔于大父,卜某阡以別葬,而屬志銘于餘。余與二白有三十年遊講之雅,今年春,仲調相遇于吳興。古者朋友之親之喪,遇諸道則為位哭,餘因以追敘三十年來死生契闊。凡人子之憂及其母與母之不保其子者,多有之矣,以吾兩家遭時多難,生事死葬,僅而獲禮,餘衰且病,猶得執筆志白母之墓,不綦幸乎!孺人之初亡也,大司馬合肥龔公為之傳。余與龔公交于二白者皆最深,龔公已詳述孺人之內行,餘將何以加諸?無已,請即其傳繹言之可乎? 孺人縣尉陳君忠藎之女,忠藎官於閩而卒,子幼,自以長女代其弟奉母以奔父喪。年二十而嬪於奉亭君。奉亭之父曰敬亭,諱某,元配張孺人早亡,孺人酒漿滫瀡盡婦禮,惟以不逮事其姑為恨。敬亭歿,執舅之喪如其父。事繼姑厲孺人,姑有女,出己奩為之嫁,姑病,奉湯藥、滌廁窬以將護之。厲孺人歿,執繼姑之喪如其姑。《詩》曰:「明發不寐,有懷二人。」傳之所以稱其孝也;奉亭好徇親友之急,不以無為解。孺人所生二男四女,家又遭兩喪,搘捂拮据,匪朝伊夕。有勸以家貧罷二子治制舉業者,不肯聽,曰:「子苟讀書知禮,何憂貧?」盡斥簪珥以為束脯資。《詩》曰:「何有何無,黽勉求之。」傳之所以稱其勤也;孺人訓子女以下逮僕禦,終其身無疾言遽容。奉亭君病,焚香告天曰:「是有人父之責于其祖父,願以妾代某之身。」奉亭竟不起,孺人號呼,欲以其身殉,念孺子無以成立,則茹齋修竺幹之教者四十年,勉二子以力修乃父之志。《詩》曰:「釐爾女士,從以孫子。」傳之所以稱其義也。 余覽《范史》之傳黨人也,先書黨人之母。夫為人母,未有不痛念其子者也。子以義死,其母許之,且告以死而無憾。若此者為黨人難,為黨人之母亦難。當阮懷寧由逆奄之餘孽,乘國難以竊政,修二白生夙昔執言之憾而下之獄。孺人聞二子之被收也,色不變,將誓以俱死,而加慰勞焉,然卒以免。嗚呼!宗社而既屋矣,為僉壬者身敗名滅,一二正流或以喪亂得全。君子于斯時也,未嘗不以黨人之已死者為悲,而不敢以黨人之不死者為幸,惟取賢母之壽考令終,歸諸天道之可信而已。 白母之偕二子以免也,逾七年,而仲調舉於鄉;又二年,孟新貢入太學。母年八十,健飯無恙,嘗以仲調罷其南宮薦,孟新有事於廣陵,母感疾危啜,而二子皆未歸,意中不能無戀戀者。既而脫然愈。是冬也,仲子歸,母歡咍竟日,為加餐。卒之夕,偕寡女談笑如平時,漏三下就寢,俄起坐不言。女亟呼二子,母持伯子手,摩頂,仲子抱母坐,家人泣,搖手止之,繞而念佛,母西北向,正色跏趺而逝。此其臨終正定,淨土往生,辨證無疑者,余聞之不勝太息。《詩》曰:「孝子不匱,永錫爾類。」觀白母之灑然坐脫,何其有類吾母乎!吾母朱太淑人奉佛受戒者三十餘年,白母年八十,吾母年亦七十有七,其終也,三子環侍,戒勿哭,吾母親見幡幢前導,諸佛受記而去,具載《往生錄》中。嗟乎!餘亦黨人也。當二白獄急時,引繩批根,餘自知將不免,常恐聞此憂吾母,不敢以告。無何大亂,奔走流離,事定,庶幾奉兩尊人以終老,而不能已於北行,吾母握手長訣傷心,母子俱大病,恐遂不復相見。比蒙恩歸裡,再奉吾母匕箸者五年,親視飯含,終天無憾者,皆出於君父之賜,其視兩白生之終事其母者,實同有厚幸焉。 余既已銓次龔公之文,又念三十年故交,吾母猶若母,故質言之,以見兩家慈孝之道為無愧。為之序而銘曰: 子才也優,僉夫是仇,伊我母之憂。 母曰何尤,百祿來求。 子行也壯,四方是向,伊我母之望。 母曰無恙,歸來在養。 其生也有基,其死也有歸, 遭時孔難,罄無不宜。 若此母者,垂百世其奚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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