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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封君六十壽序


  吾州白侯林九視事之初年,余在京師,謁侯之太公雙泉于邸第,其容粥然,其氣溫然,言呐呐不出口,餘目之,此真寬仁長者也。越五年,侯之報政成,而太公六十,州人士以其習于餘也,不可無言。

  余嘗讀《萬石君傳》,見其子孫馴行孝謹,而少子慶之治齊也,國人慕其家行而大治,心竊疑之。漢時海內初定,而齊又反復誇詐以為俗,其法當以擊豪強、清反側,而區區以孝謹行之,是豈足為政哉?既而觀蓋公之言治齊,而曹參用之以治天下,然後知秦以刑法刻鑠其民,漢興,瘡痍者未息,不以此時脫去文網,清淨而寧一,則何以去湯火?彼夫元康、神爵之間,嚴延年、趙廣漢以慘負礉能名,正以承平日久,戶口殷富,名豪宿猾,根株其間,必大誅罰之而後勝,豈所論於新造之日、孑遺之民,拊循而休息之哉!此石慶行孝謹之所以效也。今以吾白侯之才,曉習文法,吐決如流,開張施設,當機立辦,非公廉強正,儼然擊斷之能吏乎!乃至勸耕桑,修水利,養小弱,恤災荒,煦煦然仁心為質,悃愊無華,不欲稍用其長,厲威嚴以自愉快。雖其天資醇厚,而居身之善,入人之深,何以至此?噫!此皆太公之教漸漬使之然也。州人士之入京師者,太公必坐而問焉,曰:子之君四境其修乎?田疇其易乎?賦役其均、獄市其平乎?且曰:吾今年六十矣。自吾為兒童時,樂浪、玄菟之間,暴骨如莽,流血成川,父子兄弟肝腦塗地者,不知凡幾。今吾一家無功德,皆為國恩所成就。嗟爾江南之人,夫孰非鋒鏑之後而捐瘠之餘,其可不宣上恩澤以休養生息之耶?餘以是知國家吏治之盛,而太公之教忠與侯之所以孝也已。

  抑吾又聞之:古之人臣皆仕于其國,唯銜命四方,始離乎父母之側,而其君作為詩歌以勞苦之,如《小雅·四牡》之章,其言「不遑將父」,因人之情而為之諮嗟太息,待之如此其厚也。今吾州之去長安三千里,而侯以六年積勞于外,太公又為南陽之故人,代北之貴族,留宿衛京師,不得禦車而南從其子於官也。人子之念其親者,必能念人之親。侯於聽政之暇,舉吾州之白首耆艾者七人,仿《周官》之意,飲酒於序,正其齒位,名曰「婁東七老」,而吾父與焉。吾父行年八十,其視太公也齒發加衰。太公有賢子,足以娛樂。餘也羈愁旅病,不能取給於升鬥之祿,俾老人輟食而太息,中夜而屏營矣;侯則式閭以勞之,肆筵以綏之,其所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者歟!當石慶之相齊也,有濟南伏生、魯人申公者,皆耆碩大儒,慶不聞執板到門、北面而事之也。然則石氏之所知者,謹而已矣,烏識所謂孝?夫孝有不貴德尚齒,使民興行者哉?

  白侯經術最深,內行醇至,異日者進為公卿,而太公齒德彌劭,天子三雍告成,修授幾乞言之禮,求國老於上庠,舍太公其誰乎?當以尚德緩刑,化民成俗之道,再拜而獻之,庶幾老成黃髮之一言,俾人各親其親、長其長,而先王以孝治天下者始大備。偉業請上其事於東觀,以光國之惇史,固不僅與閭師党正效祝嘏之詞以為公壽已也。謹書之以俟。是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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