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梅村全集卷六十輯佚

卷六十輯佚

　　○五言古詩

　　▼秋胡行

　　西上太行山，十月天風寒。西上太行山，十月天風寒。
　　糧盡不進，牛死穀間。道渴下車，沙老水幹。日暮路長，關山七盤。
　　歌以言志，西上太行山。

　　南望洞庭湖，白浪何嵯峨！南望洞庭湖，白浪何嵯峨！大魚丘陵，吐沫成河。彼舞其牙，此張其羅。
　　風雨晦冥，日月蕩磨。
　　歌以言志，南望洞庭湖。

　　晦德丘園，詩書難棄捐。晦德丘園，詩書難棄捐。
　　維石有玉，而傷其山。芝蘭自焚，膏火自煎。藏名變跡，慚彼昔賢。
　　歌以言志，詩書難棄捐。

　　隨俗浮沉，盛名為不祥。隨俗浮沉，盛名為不祥。蹇足康衢，騄耳羊腸。幹將易折，鉛刀善藏。
　　嫫姆不嫁，乃笑共薑。
　　歌以言志，盛名為不祥。

　　以上錄自《江左三大家詩鈔·梅村詩鈔》

　　▼山水間想

　　石脈有時隱，越吾溪上村。溪水亦無底，石當深處行。
　　伏流過千里，乃或驚而鳴。彼與尋丈瀑，亦共分古今。

　　始知變化力，隱見有苦心。舉世亂魚鳥，何能恃煙雲。
　　吾於萬物間，而不藏其真。山水其愛我，山水仍畏人。

　　○雜詩

　　東海麋竺家，西蜀王孫室。窖米流出門，阿縞被牆壁。
　　吾聞秦皇帝，築台女懷清。丈夫守緘縢，留為女子名。
　　所以牧羊兒，輸帛為公卿。

　　▼又

　　輔嗣好自然，處默能多通。叔寶自神清，在德非為容。
　　天性固蹈道，何必資談功？士龍有笑疾，嗣宗悲途窮。
　　哀樂既異理，所以尊虛空。

　　以上錄自朱隗《明詩平論》

　　○七言古詩

　　▼讀楊參軍悲巨鹿詩

　　去年敵入王師蹙，黃榆嶺下殘兵哭。

　　惟有君參幕府謀，長望寒雲悲巨鹿。君初出入銅龍樓，焉支火照西山頭。
　　上書言事公卿怒，負劍從征關塞愁。是日風寒大雨雪，馬蹴層冰凍蹄裂。
　　短衣結帶試羊羹，土銼吹燈穿虎穴。高揖橫刀盧尚書，參卿軍事複何如？
　　宣雲士馬三秋壯，趙魏山川百戰餘。豈料多魚漏師久，謂當獨鹿遷營走。
　　神策球場有賜錢，征東戲下無升酒。此時偏將來秦州，君當往會軍前謀。
　　尚書贈策送君去，滹沱之水東西流。自言我留當盡敵，不爾先登死亦得。
　　眼前戎馬飽金繒，異日諸生尋刀筆。君行六日尚書死，獨渡漳河淚不止。
　　身雖濩落負知交，天為孤忠留信史。嗚呼！美人騎馬黃金台，蕭蕭擊築悲風來。
　　乃知死者士所重，羽聲慷慨胡為哉！即今看君《悲巨鹿》，尚書磊落真奇才。
　　君今罷官且歸去，死生契闊知何處？

　　錄自王士禛《感舊集》

　　▼題李鏡月廬山勝覽圖歌

　　廬山南出青濛濛，巔崖直上連蒼穹。
　　萬丈恍惚淩罡風，俯視雲氣才半空。
　　秀甲東南千萬重，長天壁立驚芙蓉。
　　我昔過此不得上，至今仿佛縈心胸。
　　陶潛李白古來士，偃仰笑傲常從容。
　　塵坱轇轕忘仙蹤，展卷一看真面目，
　　如倚瀑布香爐峰。
　　五老插立若可揖，石樑橫削誰能通。
　　疊泉蒼雨落翠巘，鹿洞古院蟠深松。
　　李君之遊誠難逢，丹青渲染煙霞籠，
　　置身絕嶂飛流中。
　　快哉此圖閱欲終，滄洲羽翼吾安從？

　　錄自《廬山志》

　　○五言律詩

　　▼寄題僧彌頤堂

　　澗曲臥廬處，雨添三尺簷。寫書青鐵硯，記帙白犀簽。
　　竹亂山中嘯，花飛水上瑀。閑修《辨宗論》，獨往問支纖。

　　▼送王每季令古田

　　地僻聞新尹，蠻歌響石堤。風生黃蘗嶺，花發白沙溪。
　　井稅輸園蔗，山農捕海霓。放衙人吏少，設茗訟庭西。

　　▼傅右君以諫死其子持喪歸臨川

　　直道身何在，猶為天地傷。同時憐死諫，幾疏宥疏狂。
　　盡室方多難，孤舟況異鄉。蕭條大河上，高樹足風霜。

　　▼懷邵僧彌讀書山中

　　歸鳥欲爭山，山中自掩關。不知雲去住，但見鶴飛還。
　　梅影參差冷，松聲動靜閑。唯余一溪水，流出到人間。

　　▼偶成

　　獨向閑原住，山廬繞碧潭。兒童驅健犢，婦女簇眠蠶。
　　紅葉包江鮓，青絲挈海蚶。秋來鬥茶處，又在道人龕。

　　▼送姚永言都諫謫官

　　此日江湖去，孤臣豈即安？危時容諫易，吾道盡心難。
　　野滌山川直，城空草木寒。蕭蕭戎馬後，憔悴故人看。

　　▼黃州朱白石以武康令歿於官，止存派孫敬躋，避亂偶寓婁東，今將攜家往客滁州，漸圖遠楚，詩以送之

　　歸棹不堪別，況聞仍旅遊。寄家荒郡遠，當戶弱年愁。
　　楚雨連淮暗，京江入海流。故人今寂寞，獨語上南樓。

　　▼題王玄照臨北苑畫

　　亂沙奔落日，遠樹入奇雲。裋褐此中叟，新泉雨後聞。
　　半灘孤艇沒，雙徑斷橋分。扶杖柴門過，相逢盡識君。

　　▼嘲主博進者

　　籬門通小巷，露井歇高軒。燭影分曹坐，骰盤爭道喧。
　　觸屏童半睡，撩釜婦多言。抱膝鄰家叟，悠聽在隔垣。

　　以上錄自《江左三大家詩鈔·梅村詩鈔》

　　▼蜀中馬仁石師複園

　　結室盤溪右，通流入四除。葵根供野鶴，藻影漾河魚。
　　春屐花當齒，風簾葉繞書。何如少陵叟，幾地別林廬。

　　▼無題

　　花時陰自好，香氣暖還添。袨服凝長鬋，清盧倚半簾。
　　折梅攀廣袖，解橘冷春纖。含笑牽同伴，窺人學避嫌。

　　以上錄自鄒漪《五大家詩抄·吳先生詩》

　　○七言律詩

　　▼述苑先申之譚閩事

　　君到西溪五月涼，欲吹寒笛擬瀟湘。雕籠白兔霜毛潤，露井紅蕉翠帶長。
　　團扇雨來冰簟冷，隱囊風過玉羅香。興酣攜妓丹青閣，不問千金使粵裝。

　　鷓鴣聲急雨生潮，花裡搖鞭過石橋。路繞筍江看水碓，人來黎嶺半山樵。
　　藏鉤小史青絲履，學語蠻姬碧玉簫。為客桄榔庵下好，無端重上木蘭橈。

　　石床丹灶飯胡麻，不見仙人萼綠華。雲護松門穿嶺月，雨翻榕樹響溪沙。
　　藤鞋箬帽收崖蜜，豆莢瓜當點乳茶。歸去突星灘上過，數莖棕竹佛桑花。

　　吳門吏卒建溪仙，遺得孫郎濯錦川。琥珀杯濃椰子熟，水晶簾冷荔支鮮。
　　山中茶蠟江南賈，海上矰鰩異國船。我亦欲從梅尉隱，與君先乞武夷田。

　　▼春思

　　疏欞小閣占垂楊，薄病輕寒夜語長。何處春風吹別騎，故留苦雨伴啼妝。
　　銀箏翠管傷羅薦，素手烏絲怨筆床。幾度赤欄橋上望，似君蘭楫向橫塘。
　　曲巷春深訪泰娘，方疏碧戶隱橫塘。晴沙日暖惸抵睡，小院風微芍藥香。
　　帳底唱歌低舞扇，眉邊寫恨入詩囊。相思盡若江南草，是處隨人離夢長。

　　▼玄墓似鏡師即故山別構靜室詩以贈之

　　清羸石上倚孤筇，掃葉誅茅老此峰。鳥識磬聲仍下食，雲移潭影恰聞鐘。
　　銅瓶供佛新穿井，麈尾談經舊種松。盡說遠公棲遁好，故山煙水自重重。

　　▼白塔寺

　　春深玉殿鎖玲瓏，塔勢孤盤烽火通。草木陰森兵氣合，丹青神武畫圖空。
　　風塵百里飛晙外，勝負三軍鈴語中。當日太平臨萬乘，白頭父老說離宮。

　　▼贈袁重其

　　見君不覺卅年余，兩鬢蕭騷賦索居。結納天涯常縱酒，悲歌江上好傭書。
　　庭前松菊開三徑，篋裡詩篇載五車。莫道袁絲愛遊俠，扁舟長笑狎樵漁。

　　以上錄自《江左三大家詩鈔·梅村詩鈔》

　　▼贈留都錢大鶴職方

　　極上層城千里峰，少年白袷耀軍容。沿淮車騎高牙壯，橫海樓船畫戟重。
　　士女吹簫梁苑柳，江山鼓角孝陵松。如君莫負驅馳志，三十通侯已實封。

　　▼述苑先申之譚閩事

　　海燕孤飛人倚樓，夜深灘雨泣潛虯。床頭《老》《易》階前樹，醉後《離騷》江上秋。
　　夾漈藏書春草沒，考亭遺像故山幽。九湖石上游仙夢，惆悵西風杜若洲。

　　▼邊思

　　黑山不斷海西流，萬里征笳此壯遊。刁鬥令嚴榆塞月，詔書恩重玉門秋。
　　築球馬射青油幕，釃酒歌鐘紫罽裘。借問部人都護姓，北州大將濼陽侯。

　　▼秋感

　　淩歊台畔獨行吟，軹道年來宿草侵。誰向銅陵開故壘，重煩鐵馬駐新林。
　　水犀甲士風濤險，山越遺民塢壁深。惆悵聖公無葬處，亂鴉流水日西沉。

　　▼元日早朝

　　畫燭千官劍佩高，閣門春帖待枚皋。玉鞭龍尾青驄騎，銀管螭頭紫兔毫。
　　雪霽西山看寶幄，花開東閣映宮袍。內家敕賜葫蘆錦，笑進君王五色醪。

　　以上錄自鄒漪《五大家詩鈔·吳先生詩》

　　▼雲中將

　　薊門山伏渾河通，犄角驕胡兩鎮中。大小一身兼百戰，是非三策任諸公。
　　射雕塞下秋風急，戲馬營前落日紅。聞說青陂無堠火，嫖姚已立幕南功。

　　▼送周明府蒞任婁東（二首其一）

　　白馬朱羈行步工，放衙伐鼓日曈曈。投刀削記諸曹恐，露板移書屬郡通。
　　窮盜即今愁楚北，少年無複橫桓東。城陰士女升平曲，譜入元和雅奏中。

　　▼邊思

　　都尉征西領蹶張，黃河不盡塞垣長。火篩哨急防花馬，土魯烽高戍白羊。
　　絕徼亂山填雨雪，諸陵列樹護風霜。承恩宿將皆年老，見說三關鼓角涼。

　　▼過滄州麻姑城

　　漢皇刻石祀麻姑，此地金支光有無？瓊島樓臺迎鳥使，水衡鹽鐵待龍屠。
　　中原烽火山東亂，軍吏誅求海上租。不數戈船諸將在，玉壇縹緲詛匈奴。

　　▼再憶機部

　　國事艱難倚數公，登城慘淡望征東。朝家議論安危外，兄弟山川況瘁中。
　　夜月帶刀隨破虜，清秋搖筆賦從戎。書生表餌非無算，誰立軍前跳蕩功。

　　▼送同官王炳藜奉使代藩

　　射柳城西磴道前，送君匹馬度燕然。河移汾口三關雨，雪盡恒山五月天。
　　積弩將軍誰控虜，勝衣帝子獨臨邊。征車一路羌聲起，莫倚高樓聽暮蟬。

　　以上錄自朱隗《明詩平論》

　　▼壽席敬軒先生八十

　　何年安定適遼陽，潛德猶龍未可量。化日康衢忘甲子，清時皂帽閱滄桑。
　　重看瓊樹三秋發，共聽濤聲八月長。鳩杖自今扶國老，天香吹下紫鸞章。

　　錄自《昭代詩存》

　　▼新蒲綠

　　三月十九日公祭于婁東之鐘樓，偉業敬賦二律，以當迎神送神之曲。

　　白髮禪僧到講堂，衲衣錫杖拜先皇。
　　半杯松葉長陵飯，一炷沈煙寢廟香。
　　有恨山川空歲改，無情鶯燕又春忙。
　　欲知遺老傷心事，月下鐘樓照萬方。

　　甲申龍去可悲哉，幾度東風長綠苔。
　　擾擾十年陵穀變。寥寥七日道場開。
　　剖肝義士沈滄海，嘗膽王孫葬劫灰。
　　誰助老僧清夜哭，只應猿鶴與同哀。

　　錄自狄葆賢《平等閣詩話》

　　▼壽詩

　　金門掉臂即蓬萊，石室煙霞待爾開。三徑春遊鳩杖出，九苞朝食鳳雛來。
　　夢懸西掖雙鳴佩，坐對南山共舉杯。卻喜文孫傳奕葉，五雲遙見日邊回。

　　錄自陸鎣《問花樓詩話》卷三

　　○七言絕句

　　▼觀棋（和錢牧齋先生）

　　決賭心勞興未闌，當場劫急是填官。
　　點頭得計君休羨，雙眼由人局外看。

　　▼題趙文度畫為鎮江海防吳冉渠

　　雍丘才子擅風流，季重懷人北固樓。
　　正遇江山最奇處，丹青一幅贈君侯。

　　以上錄自《江左三大家詩鈔·梅村詩鈔》

　　▼觀棋（和錢牧齋先生）

　　白徒西下羽書飛，十道軍符補黑衣。
　　一把子人何足打，被誰指點出重圍。

　　▼題袁重其霜哺篇

　　被發提壺痛昔年，伯通廡下《五噫篇》。
　　獨憐此夜霜天苦，強著斑衣戲母前。

　　以上錄自鄒漪《五大家詩鈔·吳先生詩》

　　▼涼州詞

　　漢皇且戰且游仙，王母神宮在酒泉。
　　何事將軍諸道出，不教五利過祈連。

　　▼牆子路

　　匈奴動地漁陽鼓，都護酣歌幕府鐘。
　　一夜薊門風雪裡，軍前樽酒賣盧龍。

　　以上錄自朱隗《明詩平論》

　　▼題尤展成水亭垂釣圖（二首）

　　長楊苑裡呼才子，孤竹城邊話使君。
　　移作漁磯便垂釣，故山箕踞一溪雲。

　　遂初重把舊堂開，故相家聲出異才。
　　莫向盧龍夢關塞，此生何必畫雲台。

　　錄自尤侗《西堂雜俎二集》

　　▼聽僧夜話

　　殘鐘忽起竹林東，古殿煙寒佛火紅。
　　晚譯罷時僧影散，院門鶴叫落花風。

　　▼闕題

　　萬壑松濤碧欲流，石床冰簟冷於秋。
　　捲簾飛瀑三千丈，恰對我家竹裡樓。

　　以上錄自靳榮藩《吳詩談藪》

　　○詩餘

　　▼菩薩鬘（閨詞）

　　謝家池館桐花甃，畫屏曲屈翹紅袖。欲剪鳳凰衫，青蟲搖羽簪。
　　一枝雙豆蔻，淺立東風瘦。春思遠於山，眉痕凡幾彎。

　　▼謁金門（題美人圖）

　　人離別，屏上小山淒絕。欲寄相思教誰說，梧桐初下葉。
　　窗外綠鬟輕撇，立盡閑階周折。慢把羅幃向前揭，早是愁時節。

　　▼憶秦娥（代沈初明）

　　愁脈脈，江山滿目傷心客！傷心客。長幹夢斷，灞橋聞笛。
　　天涯攬鏡看衰白，秦川對酒青衫濕。青衫濕。冷猿悲雁，暮雲蕭瑟。

　　▼山花子（閨情）

　　阿母頻催上玉鉤，侍兒先起護香篝。曉氣撲簾花尚睡，怯梳頭。
　　靨暈有情眉岫遠，額黃無盡眼波流。細骨輕軀春一把，許多愁。

　　▼鷓鴣天（遊仙）

　　絳節霓旌降下方，玉卮娘怨鎖瑤房。桃花阿母勤拘管，流出桃源賺阮郎。
　　紫鳳輦，碧霞觴。麒麟為脯玉為漿。人間別有黃姑夢，笑把雲和引鳳凰。

　　▼洞仙歌（第一體　梅花）

　　梅花獨自，倚東風低說。那一枝枝向誰折。更高處、偏寒玉手，徘徊知有贈，惹我梅心如結。
　　晚來憐素影，影亦憐人，偏是今宵共明月。正傳柑時候，薄袖輕衫。蟬鬢動、腰肢清切。但屈指、年來攜手處，又不道梅花、像人離別。

　　▼滿江紅（題尤悔庵小影和原韻）

　　納納乾坤，問才子、幾人輕許？人爭道，北平司李，騷壇宗主。碣石宮傾北海酒，令支塞卷西風雨。更翩然解組賦歸來，雲深處。
　　三毫頰，平添與；虎頭筆，神相佇。似元龍百尺，樓頭高踞。鷸蚌利名持壁壘，觸蠻知勇分旗鼓。只莊周為蝶蝶為周，都忘語。

　　▼水調歌頭（題贈）

　　三月鶯花盛，十裡小紅樓。輕裘肥馬，年少錦帶佩吳鉤。人道季心兄弟，還是翁歸伯仲，談笑擅風流。下馬飲君酒，消盡古今愁。
　　燒銀燭，張筵宴，系蘭舟。主人開閣，招我別墅好淹留。家有風亭水榭，伎奏玉絲金管，妙舞擘箜篌。二十四橋夜，明月滿揚州。

　　以上錄自孫默《國朝名家詩余·梅村詞》

　　○文

　　▼來鶴集序

　　新安張君以韜僑居虞山，有鶴來集其庭，一時文士多投贈之作，而乞餘為之序。

　　記曰：鳥獸之巢可俯而窺。君子且用為瑞。況鶴之飲啄必於山水之間，不與凡鳥伍，張君居城邑之聚，乃漓然而至止，豈非祥歟！衛懿公好鶴，鶴有乘軒者，蘇子瞻以為南面之君所不得好。然是鶴也，以清遠閑放之物，舍山林而縻榮寵，又其德之衰也。宋隱士林和靖屏居西湖，有鶴甚馴，朝飛暮還，至今孤山之鶴猶為美談，誠能擇地而處也。雖然，物之幸不幸有不可知，彼游乎江海，淹乎大沼，安知不為碆盧繒繳之所加？即和靖之西湖，曾幾何時，而南園之莊，葛嶺之第，所致文禽異獸必多矣，其物之蒙辱乃更甚于衛之鶴，安在托跡山林者遂為得善地歟？《莊子》曰：至人入獸不亂群，入鳥不亂行。然則物雖無知，亦能擇人以為歸歟！苟得其人，固無問其山林城市之跡歟！

　　新安俗多素封，君獨孝友溫睦，工詩善書，多長者游，又不鶩走聲利，有退讓君子之風，其能冥機事而葆天真者耶！夫人能脫乎塵垢，雖近市之居，猶之隱士之山也；苟湛于混濁，雖無人之境，猶之衛君之庭也。斯鶴之來，固其所矣。遂不辭而序之。

　　▼鬱靜岩家譜序

　　家之貴譜，其來尚矣。《周禮》小史敘世系，辨昭穆，譜之所由昉也。而與譜相表裡者，莫重于宗法。自漢以前，戶必立宗，其祖禰適庶之序，較若列眉，故家可以不譜，非無譜也，譜寓於宗法之中也。魏以降，宗法墮矣，譜學盛行，沿流六朝，尤貴士族。賈弼、劉諶之徒，並精譜事；徐勉、王儉、王僧孺諸家，各以姓系之書為世推服，朝廷置官開局以定之。譜之為道，何其重乎！楊隋以後，閥閱雕亡，士不敦本，而譜始廢。間有垂情姓牒，若柳沖、韋述其人者，戛戛乎其難哉！綜而論之：南北重門第，凡仕宦之家必有譜，達其簿狀于銓曹，以為選舉之格。九品中正之登下，皆於譜是問，故其權在上而常合；李唐以還，官方混淆，譜之廢興不一，有能修明其門緒者，藏之寢室，以備遺忘，故其權在下而常散：此大較已。

　　余外家鬱氏，為吳中右姓，向有家乘一編，簪纓奕葉，勳名累累。其後人靜岩名滋，篤行君子也，孝友修飭，為士林模楷，屬其猶子計登編葺其舊而廣之，圖高曾之像，件系其行事，展而視焉，肅乎其可敬，穆然其可風也。請餘一言弁其首。餘竊慨，凡為譜者有三失：蓋在於擇人而祖之，又假其人而子孫之，且有譜書而無譜法以維之也。如曹孟德遠宗振鐸，郭崇韜上紹汾陽，非誣其祖乎？李義甫欲合于趙郡，杜正倫求齒于城南，不令子孫之皆偽乎？淳安汪氏追譜七十世，而徒詳其諱字之出入，卒葬之日月，至礿祠烝嘗之典，闕焉不講，將何法以善厥後乎？三失之中，有一於斯，皆不足語於譜者也。今觀鬱氏有野雲公新之制禮作樂，勳在社稷；有見庵公容、華容公勳之宦績卓然，詩文茂著；而近代完吾公啟明、采臣公藻並有隱德：則無俟乎擇其人而祖之可知矣。黎陽子弟其以學行名者，豈謂無才，又何待假其人而子孫之耶！

　　至於禮法之足師，若顏氏之《家訓》、方氏之《宗儀》，其書具在，以靜岩、計登之敦睦，詎難一舉而行之，使推古人重宗之意，以複大宗小宗之法，喪祭有典，族食有章，上治下治，秩然可紀，吾將于鬱氏乎觀禮。

　　（以上錄自《梅村集》卷二十三）

　　▼題織簾居唱和冊

　　少陵之於驥子，義山之于袞師，皆以愛子見諸篇什，不徒王氏人人有集者足輝耀前後也。當織簾先生窮經著書之日，兩張公連床共幾，餘亦得與研席。今西銘、南郭，門戶凋落；織簾以令嗣伊人表章先德，索友人和其篇詠，可以為有子矣。追念舊遊，能不慨然。

　　（胡案：下有脫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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