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吳偉業 > 吳梅村全集 | 上頁 下頁 |
卷五十九 補遺 |
|
○五言古詩 ▼縹緲峰 茲峰非雲高,高與眾山別。其下多嵌空,天風吹不折。 插根虛無際,縹緲為險絕。細徑緣山腰,人聲來木末。 籃輿雜徒步,佳處欣屢歇。躋嶺路倍艱,往往攬垂葛。 灝氣淩泬寥,一身若冰雪。輕心出天地,羽翮生仿佛。 杖底撥殘雲,了了見吳越。曜靈燭滄浪,滉瀁金光發。 陰霞俄已變,慘淡玄雲結。歸筇破暝靄,半嶺值虹霓。 始知清境杳,跡共人鳥滅。丹砂定可求,苦為妻子奪。 看君衣上雲,飛過松間月。 ○七言律詩 ▼題王端士北歸草 讀罷新詩萬感興,夜深挑盡草堂燈。玉河嗚咽聞嘶馬,金殿淒涼見按鷹。 南內舊人逢庾信,北朝文士識崔忄。蹇驢風雪蘆溝道,一慟昭陵恨未能。 ▼秣陵口號 車馬垂楊十字街,河橋燈火舊秦淮。放衙非複通侯第,廢圃誰知博士齋。 易餅市傍王殿瓦,換魚江上孝陵柴。無端射取原頭鹿,收得長生苑內牌。 ▼同孫浣心郁靜岩家純祜過福城觀華嚴會 不求身世不求年,二六時中小有天。今日雲門才吃棒,多生山谷少安禪。 茶鐺藥臼隨時供,蒲笠蕉團到處眠。撒手懸崖無一事,經聲燈火覺王前。 ○七言絕句 ▼下相懷古 戲馬台前拜魯公,興王何必定關中? 故人子弟多豪傑,弗及封侯呂馬童。 ▼無為州雙烈詩(為嘉定學博沈陶軒賦) 濡須城下起干戈,二女芳魂葬汨羅。 安得米顛書大字,井邊刻石比《曹娥》。 ▼為李灌溪侍禦題高澹遊畫 煙雨扁舟放五湖,自甘生計老菰蒲。 誰將白馬西台客,寫作《青牛道士圖》? ▼題釣隱圖(贈陳鴻文) 綠波春水釣魚槎,縮項雙鯿付酒家。 忘卻承明曾待詔,武陵溪上醉桃花。 ○詩餘 ▼望江南 江南好,五色錦鱗肥。反舌巧偷紅嘴慧,畫眉羞傍白頭棲。翡翠逐金衣。 ○序 ▼宋玉叔詩文集序 余嘗觀古今文人才士之興,而知天之生材甚艱,其成就之尤不易也。夫世習榛蕪,絕學隕墜,即有俊異非常之資,猶難卓然自拔。天於其先必生數人焉,為之導湮宣鬱,光啟前徽,然後俊哲挺生,從漸漬擩染之內,薈萃融液,獨自名家。而此一人者,或生於高門世胄,地望通顯,性靈恐伏而未發。天於是又使之中曆艱虞,洊更坎篸,以激為要眇之音,乃始解駁其沉滯而致之亨途,益昌厥辭,軼邁作者,世徒服其材之度越,而不知天之篤若人以底于成,良不偶然矣。若萊陽宋子玉叔殆其人也。 當萬曆之中葉,海內文氣衰苶,古道寢頓,士爭緝拾颻語,繆詡逢年之技,而萊陽宋氏獨以學古攻文辭鳴,鴻生畯儒,後先輩望,翕然金舂而玉應也。三齊科第,大都一姓為多,因而陟巍資、躋貴仕者,圭重組襲,何其盛哉!而吾友故司空九青在其間尤稱絕出,詩文踔厲廉悍,雄視漢、唐以來諸家,遭時兵火,篇章蕩為煙寔,弗果信今而傳後。後九青而起者,又得吾友玉叔。 玉叔天才俊上,接聞父兄典訓,胚胎前光,甘嗜文學。自九青之存,駸駸乎欲連鑣而競爽。弱冠,南逾大江,薄游吳會,日尋英儒,酌酒倡和,長歌短賦,舂容寂寥,他文皆厖蔚炳朗,濯濯其英,曄曄其光。盛年值際興運,綰綬登朝,羽儀京國,不可謂不遭時也。而仍見疐跲,用誣浮系於理,凡浹月而獲湔袚。還官郎署,踐揚計銓,僅循年出調外省。遠跡窮邊絕徼,人鹹謂非所宜,而玉叔不然。當夫履幽憂,乘亭障,羈累憔悴,浮沉遷次之感,一假詩文以發之。其才情雋麗,格合聲諧,明豔如華,溫潤如璧,而撫時觸事,類多淒清激宕之調,又如秋隼盤空,嶺猿啼夜,境事既極,亦複不盩于和平,庶幾乎備文質而兼稚怨者。今被簡命來長臬於浙,浙為東南都會,湖山秀美,由來風月之奧區。而廉憲古觀察也,官以采風為職。驂巘所過,蒐耶溪之水,瀹鑒湖之蕺,探天姥、石樑之嵌岩崱屴,其足資吟哦紀述者,又可勝道耶!然則天之善成玉叔,與玉叔之所自得為何如哉! 玉叔既之官,郵示其所刻前後集俾餘序之。余幼執經張西銘先生門,即知萊陽之文,與東吳、豫章塤篪應和。洎通籍入都,交玉叔尊人吏部公于邸舍。守官京師,從九青遊,奉使同視楚闈,登黃鶴樓,俯眺荊江、鄂渚間,拊楹慷慨。九青題詠甚夥,余愧未能成章,亦勉賡以紀名勝。九青不鄙而進餘,謂可深造於斯事,嘗示餘掖中數詩,能諳誦其佳句。每念時移勢謝,先友雲徂,並其遺文銷蝕糞土,悲未嘗去於心也。乃今得扣玉叔之弢帙而卒業焉,竊幸典刑之未淪,希大雅之複作,其不在斯人歟,其不在斯文歟,何能無一言以弁諸簡首?因為推本其所自來,有得於天之成就者如此,欲使世之習讀者知統系在斯,相與珍重而虔奉之也。是為序。 ▼田淵詩序 余初識孝廉田子淵于京師,時南士之從計者甚眾,田子才辨器識,有以絕出於流輩。讀書穿穴經傳,落筆為詩歌古文,袞袞不能自休;與人交好,傾身為之盡,窮達盛衰,誓不得而移也。試南宮,既不第,有勸之歸者,田子曰:「居鄉里抑鬱無所得,姑留邸中,一交天下長者。」於是宛平王公、柏鄉魏公、合肥龔公、真定梁公以大臣折節好士名天下,田子與之游,用詩文學藝相切劘,一時三四公之門無出田子右者。天子拔才俊,給筆劄於中書,由布衣諸生為超授,人皆曰田子宜在選中。禮部依故典策名者再,用詔書舉行者一,主者思收知名士以重格令,從闈牘揣摩捫索,以庶幾得田子為喜,不能識田子為愧。然自餘歸裡十年,屈指耳目所見,其才與地出田子下遠甚,又無此三四公者為之知,乃先後躡清塗、掇上第者踵相接,田子獨寥落不得一官,此孰為之而孰止之耶? 家在泖東,扁舟觸風濤而過我,中夜置酒高談,無幾微不豫之色。發其囊,出詩文數百篇,才氣坌湧,詞色敷腴,若蒸雲霞而戛金石。余因以知田子於世故物變,皆以磨煉其所長,而識詣益至,雖淹蹇不合,而疏通豁達之氣未嘗少挫,一以發之于文章自如也。嗟乎,交道之難久矣!當余初識田子,固已在賓客既衰之後,比歸臥海濱,雖親知故舊,棄我如遺跡,而田子獨有過於曩時。余不知何以得之于田子,然觀其雅志期待,不肯自同疇人,所以取重於三四大君子者,端在於此,餘欲概以望之悠悠之徒,不亦過乎! 田子之別也,謀僦屋就餘,尋朝夕過從之樂。追溯平生所與遊者:魏公躋政地、握化權,王公以公孤居府,父子顯重;襲公、梁公名位在股肱心膂之間,天下士經其題拂者,望塵弗及;天或者留田子而使之窮,以慰余于荒江寂寞之畔,未可知也。然余觀田子之才之識,非久屈抑者,則余又安得而與之居歟?聊記其語言往還,足征知交之厚而已。田子名茂遇,淵其字,松江之華亭人。 ▼魏貞庵兼濟堂文集序 自古一代之興,必有名世巨人出而弘濟蒼生,潤色鴻業,然而長於政事者未必工于文章,工于文章者未必優於理學,求其兼備無遺者,不數見也。當西漢之隆,蕭、曹、丙、魏,號為賢相,然所長者止于政事,無論理學,即文章且無聞焉;而司馬遷、相如、枚皋、揚雄之流,又徒以文章著稱,而不及施於政事,其于理學則亦未能窺其萬一也。所謂兼備無遺者,求之古而不得,今乃得之于柏鄉魏公。 公稟鴻駿魁傑之才,遭逢聖朝,回翔禁近,值世祖章皇帝興治右文,招延俊乂,數舉經筵,命儒臣講論大義,或時巡遊南苑,應制賦詩,一時文學侍從之臣,無不掞藻摛華,對揚休命,而公實巋然為冠首。其後曆諫垣,躋柏府,密勿論思,綱紀庶政,封章數十上,如請開日講、頒《孝經》、錄遺忠、辟異端諸疏,皆關天下國家大計。蓋非當寧知公之深,不能盡用公之言以興致太平;而非公之才與公之學,亦不能輔導以成至治。聖主良臣,相得益彰,於以調元贊化,經國庇民,千載一時也。 今上禦極,公以銓衡重望,入居政府,于時重熙累洽,海內晏安,從容于黃扉綸閣之間,得以留心述作,博遊才藝,而公又邃于關、閩、濂、雒之旨,其學以性善為本,以致知為要,所輯《聖學知統錄》及《大全纂要》《學規彙編》諸書,皆足以闡繹微言,紹明聖緒,而以其餘閒作為詩歌,則又能籠挫萬物,匠心獨妙,至於悲鼎湖之莫逮,痛子期之雲亡,其忠孝氣節,于君父友朋之間,尤惓惓乎三致意焉。所謂理學、文章、政事,公殆兼而有之。蓋公之才與學,其積之也有本,而出之也不窮。今夫江河之水,灝溔潢漾,雖疏而為川,注而為瀆,而其源則一也。公之蓄於中者,渟泓演迤,雖試之於政,見之于文,而其本則一也。公之弘致遠識,固非若漢之輔相醇謹樸郤者可擬,而亦豈僅如賦《上林》、誇長楊者,以翰墨為勳績、詞賦為君子而已哉! 公為高邑趙忠毅公之甥,忠毅與公同主銓政,世傳為美談。然忠毅值黨議紛呶、群言謠諑之日,枋用未久,而公之功名在日月之旁,管樞軸之任,以視忠毅,其所遇之幸不幸何如也? 公所著詩文甚多,中州彭子士報謀之吳君冉渠、楊君仲延,撮其尤要者鋟板以行。蓋公之學與公之才,其所以開物成務者,雖不盡於此,而於此亦足以見其大者焉,故不揣而為之序。 ▼鴻雪園詩集序 (略。文即卷三十一《許堯文詩小引》。) ▼定園近集序 往余在燕台,與渤海伯子共事史館,時既序定園先生之詩矣。先生複與范陽范箕生先生評騭晉、魏迄明風雅之林,剟其菁英,號曰詩家。海內譚詩,無不知有范陽、渤海兩先生壇坫,其尊奉者七,駭而走者三,以俟千古定論焉。要於濟南、竟陵之外,別開堂奧,不向如來行處行也。 邇渤海仲子來為揚州法曹,不遺故交,遺劄相訊。余病赴海濱,十載於茲矣。輒憶渤海寄跡東山,無由聞問,得于法曹公悉其起居。故人間隔三千餘裡,形景相望,俱在齒危發禿之年,後晤何期,企懷如痗。乃法曹書言,先生已絕筆不復為詩古文辭,棲心性命,勵志藏密;法曹欲檢其焚餘著作,匯刻存之,先生未之許也。意以身既隱矣,雪中鴻爪,何以存為?遠質于餘。 餘曰:有是哉?古來高蹈之流,蓬萊可尋,三神山可接,息機內運,瞑目反視,覺言語為多,何況文字?是以王子喬之徒,吹笙跨鶴,所遺者緱山履跡而已。吾屬雕蟲末技,不足當達人一唾也,然不聞老子出關之書乎?《道德》五千言,尹喜者竭誠執贄,為停青牛之車,傳經度世。今法曹以父子之親,身為尹喜,當亦先生之所不深拒也。今披《近集》,大旨一本于忠孝愛敬、匡時維世之心。故讀其詩,可以見其閱歷修省、陶鑄古今之深情焉;讀其文,可以見其寢食《左》《史》,砥柱波靡之大力焉;讀《賜章紀》,可以見世廟君臣魚水之殊遇焉;讀《偶見錄》,可以見先生撒手世網,悟道於晚年之歸宿焉。是此集行流傳寰海,非比風雲月錄、卮言夢語,於人間世無所關係者,先生其許之也! 法曹惠政洋溢大江南北,行且冠《循吏傳》,播之不朽,不止以關尹之道自畫,其以餘語質之過庭,俾先生頷而存之可乎?是為序。康熙丁未上元之吉婁東社弟吳偉業拜撰。 ▼崇川邑侯王孝伯壽序 河汾王公以解元登進士,擢知吾吳之崇川。崇壯縣也,東連閩、粵,南達江、淮,鎮兵萬騎,星羅棋佈,儼然有塞上之風。邑長於斯者,欲使兵民兩安,文武輯睦,實難其人。吾王公父母是邦,百姓之顛危悉起,什伍之風鶴無驚,治行遂為江左冠。督撫台省,交列薦剡,輒署上考。朝廷嘉其廉善,例得誥封褒贈,將出殊典,猗歟休哉,可謂榮矣!嘗觀漢之寵循吏者,多以璽書獎勸,增秩賜金,而使之久其任,今法亦猶行古之道也。 公門下士有郁子青南名棠,以學行受知,雅為武城所禮重。於是邑之薦紳先生及諸父老諗之于鬱子曰:「甘棠之蔭,於今三年,考功如是其已最也,恩綸如是其將渥也。今九日令辰,龍山高會,值嶽降之期,朋酒之享,實在於茲,其能忘兕觥之獻?盍乞言于大君子,以侑一觴乎!」鬱子頷之,以為非偉業言,不足當吉甫之誦清風,《天保》之歌南山也,介邦人之書,造門伏謁。余亟應之曰:某之食德鄰封舊矣,居恒熟其治譜,章章在人耳目,蓋可得而言焉。 東沙瀉鹵,以漲海為城郭,養兵秣馬,取足賦稅,稍不如期,則庚癸輒聞,不可以常法治者。公為之垂簾勸課,以深仁厚澤相固結,士民服其教化,孝弟力田,無複向時出沒波濤之習,牛車繈負,不煩桁楊之議,其後而至誠所感,鱷鯨遠徙,昔之地接蓬萊,與海市蜃樓相隱見者,今則廬落如林,煙火相望,此漢、唐《循良》之書所未有也。 公性狷潔,澹泊明志,鳴琴退食,酌水自甘,浣衣濯冠,行止率如寒士,其耿介大節,超出倫等。春秋循行郊野,輒引老農,問其佳麥良繭,察民疾苦而補助之。簿書期會之暇,數接賢士大夫,談經講藝,上下古今。而扶風掾史,京兆功曹,則屏息重足,不敢少望顏色。其興會所寄,獨嗜圖籍,當河陽花暖,青箱萬卷,如置身石渠、天祿中,而北苑、南宮之筆,右軍、太傅之書,靡不割清俸以佐琴鶴,紛紛俗好,都不入其胸次,墨莊之外,蕭然無辨,其赤文綠字,即公之郁林片石也。雖昌黎之在潮,東坡之在杭,流風遺韻,如同一轍。蓋公之廉能得諸天授,而家學實有淵源。自文中子紹法孔、孟,代出真儒。公之府君諱萬基,由明經司訓西河,虔奉《太上》一編。甲申間避難石州,城將陷,府君夢白衣人自稱太上,垂救甚力,卒免於難。為善之報,此其一驗。積厚流光,篤生吾公,掇巍科,作廉吏,而文中之績學,府君之砥行,亦藉以弘閥閱而祚民社。則公之由司牧而登卿貳,由強壯而躋期頤也宜哉!行見玉堂紫誥,金馬朱綸,累累若若,將與彭咸甲子並進無疆也已,某之祝公異日者,寧有涯量哉! 海濱僻壤,薦更湯火。自公來蒞茲土,工虞禮樂,漸以修明;夫裡征徭,漸以休息。既富方穀,物無夭劄,絳縣有複陶之老人,康衢多鼓腹之野叟,琴堂大年,有不與百姓共之者乎!請為之歌《豳風》曰:「九月肅霜,十月滌場。稱彼兕觥,萬壽無疆。」公可以進一觴矣。謹拜手而為之序。 ▼孫母郭孺人壽序 餘嘗觀世家巨姓,其爵位之蟬聯,閥閱之光寵,既以誇耀於遐邇矣,而家庭燕喜,猶勤勤于知己之一言,誠欲宣昭令德,而淑問施於無窮也。雖然,非其鄉有魁壘耆宿之大儒,則不足知其門以外,俾崔、盧世牒著于閭史;非其家有孝友愨誠之君子,則不足知其門以內,俾鐘、郝禮法告之國人:斯二者未易一二遇也。 吾友孫孝若以進士假歸省母,而郭孺人屆期五十,侑爵之詞,鄉先達則請諸宗伯錢牧齋先生,諸父則請諸光甫。光甫余同年進士,舊泉州守也。而又以其言屬餘。夫牧齋以文章重海內,而光甫孝謹聞于郡國,孝若之壽其母也,於二者已兼之矣。牧齋之言曰:「孫氏自世節先生父子以詩文節俠起家,齊之雄長詞壇,二子競爽,恭甫兄弟名行烜赫。」此餘所謂門以外之事,唯宗伯足以知之者也。光甫之言曰:「孺人方雅名家,閨門之內,不妄言笑。伯氏即世,修內政,禦外侮,保持門戶以有今日者,翳維孺人是賴。」此餘所謂門以內之事,微光甫何以知之?餘齒德不如牧齋,懿親不如光甫,其何以壽孺人?無已,就余之得於孝若者以壽孺人可乎! 孝若姿神吐納,警速風流,好屬文,工詞翰,交天下賢豪長者,以名節氣誼相砥勵,吾以知孺人之賢而能教也。吾谷有喬木千章,楓林赭葉,賓客之來遊者,樽俎雜陳,絲肉競作,餦餭粔籹,臛炙糒醪,左顧而咳,應手立辦,吾以知孺人之勤而有禮也。家有罍尊千金,刻鏤龍文,丁公癸父,摩挲款識;而唐人所圖應真十有六像,絹素筆墨,皆絕代珍玩。孝若博物君子,雅擅收藏,而於先世所遺,尤能護持手澤,吾以知孺人之敬而能守也。體自華宗,長於富厚,一門中從不下數百,其成進士也,無強植兼併之風,無名豪武斷之習,無蒼頭綠鞲衣絲履縞之出入,無後房袨服鈿車寶馬之行遊,吾以知孺人之義而有制也。余門人孝維,為孝若之異母弟,在孺而孤,迄乎成立,友于篤至,扶掖恩勤,廬舍田園,推肥取瘠,諸妹裝送,皆一情不異,中外親黨,殆無間然,吾以知孺人之仁而有恩也。為孝廉十年,中遭世變,郡縣虎冠之吏,肉視大家,其桀黠監奴,酒食通關,因緣幹沒,交結魁宿,以為俠裡中,主人持之以體,臨之以威,懾伏而彈壓之,卒莫敢動,吾以知孺人之嚴而有法也。凡此六者,微孝若不足以揚孺人之德,微孺人不足以成孝若之名。《傳》曰:「非此母不生此子。」其是之謂歟! 餘猶記通籍之歲,以年家子弟拜謁恭甫之尊人子喬先生。當是時,孝若未就外傅,而孝維始生,先生喜恭甫以得孫,而憂光甫之無子也。今兩家子弟,蘭芽玉茁,而孝若掇上第,就顯官,過家休沐,拜母上觴,鄉里聚觀,以為盛事。蓋孫氏之福澤,如日升川至,正未有艾,而溯其再世發祥,實啟自孺人,孺人其可以囅然而舉此觴矣。餘所以隨牧齋、光甫兩公之後,敢具不腆之詞進者,實以交於孝若者深,知於孺人者悉,故不憚縷以致其頌且禱也。是為壽。 ○補神道碑銘 ▼敕贈大中大夫盧公神道碑銘 丙子歲,偉業被命偕給諫萊陽宋公九青典校湖廣鄉試。時中原已憂寇盛,彌漫豫、楚之交,流氛四出,羽檄交道。謬以一介,虔奉簡書,揚旌馳驟岩疆,轉徙金革,幸得畢使。以鉛黃甲乙多士,鎖院三試,所弋獲皆為俊民,而蘄州盧大夫綋在選。徹棘,捧雉來謁,匑々然君子人也。既而詢知其家世以儒業發聞,尊人呂侯公經行犖犖,為儒林長德,餘嘉其學有淵源,稱歎者久之。 迄今兩閱星終,而大夫來為參藩,董儲偫於茲土,一再過存,具呂侯公素履及奉諱始末以視,泣而請曰:「先子生平好古篤行,厄于時數,潛德弗耀。重以寇禍滔天,毒流方嶽,闔門抗節,竟殞非命。孤每念此,日夜悼心。今幸蒙恩聖朝,榮施泉壤,告第納書,秩登三品,於令得樹碣隧道以紀休昭烈,而征辭摩勒,尚俟載筆。惟夫子辱知最深,又前職記注,若不鄙而賜之光闡,孤實假寵以報所天,微直成我而已,敢固以請。」余衰苶,不任脂澤之言,何足為公增重?顧念公績學純行,法宜備書,其死事一節尤奇,且處大夫父子間契分特厚,採錄懿美,傳信惇史,固其所也,容敢以不文辭?謹掇大夫自狀與虞山錢先生所為傳而系之左方。 公姓盧氏,諱如鼎,呂侯其字。其先吳人,遷楚之梅川,勝國永樂間始占籍於蘄。四世而為南槐公諱楷,即公之考也,用孫貴贈大中大夫;妣宋氏,繼李氏,皆贈淑人。公生而奇穎,承傳家學,佽歲屬文有聲,南槐公義方甚嚴,營丙舍於濠上,引泉植竹,疏窗閑靚,以為公肄業之所,延裡中少俊讀書談藝其中。公挾冊吟諷,鞠曛究明,不問家人生產,淵涵淳滀,霈為文辭。弱冠游博士宮,頻受知督學使者,試輒雄其儕伍。數踏省門不售,中間危得之,而更抑置,人皆為扼腕。公一意修學著書,以造進後昆為己任,抗顏家塾,說經鏗鏗,疏疑釋難,教施如雨,至者虛往實歸,充然意得去,由是負笈雲集,江、黃間推為大師。嘗手箋《尚書》、四子書,科別同異,丹粉狼藉,成就子若從子,多列鴻生畯儒。比大夫以丙子名薦書,英譽鵲起,公遂撞弦息機,不復事榮進。 為人厚重質直,不苟訾笑,服勤孝弟,內行修敕。南槐公治家嚴,公應唯伺顏色惟謹,少有不懌,或形譙讓,彌益蹙蹜起敬。執內外喪,毀瘠逾禮;分財產能適長兄,田廬取湫萊者,僮奴取羸拙者;撫兄子如己子,同仁均愛,有《褵鳩》之心。辛巳凶劄,橫道多堇,公倒囷賑贍,視致醫藥,宗黨卒倚以全。閭閻有爭,相率就公平決,片言折衷,愧屈過於要質,其為時所信向如此。異時鄉里子弟不悅學,公用形家言,請於當事,增壘江中石磯閣,祠梓潼神其上,俾助文風,自此雋兩闈者蟬聯不絕,蘄人士至今頌德焉。 公之卒也,劇寇自廣濟乘夜襲蘄,公被執,賊中有識者曰:「彼善士,縱諸!」寇退舍,公勒習裡中人分佈關隘,為死守計,自守南城。寇盡銳來攻,公督勵守陴殊死鬥,賊垂卻,而他樓堞隳,從公後肉薄而入,刃及於背,公拒不及,遂遇害。時癸未春也。子侄從孫及諸婦楊氏、袁氏同時死者八九人。嗟乎!自盜起中原,生靈塗地,大城名藩,相繼陷沒,其間義夫淑媛,就煨塵而不稱者何限!而堂堂身都將相,擁強兵,牧伯正長,覆師失守,委而去之,色甚安者多矣!公進趨退怯,眇然儒者,又老困呫嗶,未登仕版,無預封略人民之任,而能臨難賈勇,授兵登陴,力屈則鈹交胸腹、橫屍原野而不惜,可不謂識取捨烈丈夫乎!況於雞斯弱質,聲不出梱,赴蹈如歸者成群乎! 公生萬曆戊寅四月,下距癸未,壽六十有六。娶淑人羅氏,生男子二,長即大夫,次紱。公卒後三日,羅淑人屍于江滸焚而殮之。五閱月,大夫歸自公車,以殉節狀鳴于所司,將拜章請旌,未及上,會改物而止。丙戌冬,大夫卜新阡,葬公土門珠樹林。己醜第進士,由邑令累官藩臬,廉辨肅給,善政流聞,凡三報最,推恩得贈公自文林郎三命至大中大夫。壬寅歲今上紀元之載,奉命督糧蘇、松,而俾餘書其隧道之石。公可謂有子矣。雖不獲光顯其身,而洊受哀榮於後,天之報忠義,不為無意也。 在《禮》,死寇之士旌之曰兵。戰于郎重,汪踦死,魯人欲勿殤,子曰:「能執干戈以衛社稷,雖欲勿殤也,不亦可乎!」如公精忠大節,有光冊書無疑也。昔魯共姬待火而殞者,《春秋》賢之,書曰:「宋災,伯姬卒。」盧氏貞姬競烈,玉碎不汙,曾何愧焉!餘不揣固陋,采摭遺芳,牽聯書之,比於《春秋》《禮傳》之義,以詔來者。狀又稱公邑子暴卒,攝至冥途,冥王命屬盧某保任而後釋歸。正直之人,鬼神所是哉!事涉恍惚,故從附見,然世所喜傳者在此,則亦莫得而略也。銘曰: 卓哉盧公,儒宗文師,幼閒庭訓,悅《禮》敦《詩》。法律繩己,名教夙資,嚅嚌道真,克昌厥詞。進思經世,有物隘之;退淑諸徒,南面皋比。敷陳聖謨,牛毛繭絲,疏理滯礙,如結得觿。躚躚媚學,陶鑄靡遺。方領矩步,好仁樂施,閭裡質成,彥方愧知。運鐘百六,天狼失維,巨寇狂猘,帕首朱眉。群飛海水,潰堤莫搘,若火燎原,撲滅詎期,祝融郊甸,魚爛則悲。我公孱者,武奮熊羆,部勒壯士,率用姑鉟。丁寧振鐸,擐甲登陴,戈沖賊喉,日舍欲移。環城百炮,三板突隳,戰鼓不揚,渠門火旗。身膏草野,刳腹折頤,志均馬革,義遂死綏。婉婉彼姝,頩爾自持,清泉虐焰,視甘如飴。號無茅絰,哀動出嘻,一門忠烈,前行後隨。似川俶浦,啟佑本支,巍科洊陟,熙朝羽儀。位崇嶽牧,絳節金龜,禮備哀榮,鸞書紫暐。旌幢棨戟,邦委來屍,停驂訪舊,南史是諮。徵文篆刻,徽懿昭垂,佳城鬱蔥,贔屭豐碑。松楸馬鬛,傳信在斯,于千萬世,式瞻慕思。 ○墓誌銘 ▼姚胤華墓誌銘 憶乙巳歲,余所親王子惟夏語餘雲:「有新安姚君胤華者,僑寓吾婁,為某比鄰。能傾財以舒人之急,昏夜叩亦輒應,其它仁心質行,足以聳善扶誼,雖鄒、魯士君子有弗逮,非更僕不能盡也。」余聞其言而疑之,以為王子所與往還其亦博矣,內而宗党姻連,外而當世豪傑,賢公卿大夫,見其窮厄折挫,號鳴大吒,夫豈無助而張之者耶?而為餘稱說不離口,乃僅姚君一人。以餘所睹,今世之擁厚資、埒封君者,大約善積居之術,精舉廢之方,其於利也,目營而足赴,仰取而俯拾,每視資業益穰,則益緘縢而固守之,設有毛髮緩急,坐視不一援手者,比比然耳。而姚君所為乃若是,是烏足信哉!已而念王子名知人,能自植立,恥隨俗浮湛,其言又似可信。蓋餘之意中久矣有一姚君矣。 今年秋,姚君沒已五載,君之仲子震介王子來謁。余接之,容蹙而辭哀。詢其所欲言,則已曆系君生平善行,再拜而請曰:「先子之早廢舉子業,不獲沾一命,思用詩書亢厥宗也,唯寐始忘之。而震兄弟不敏,尚未克以儒成名。今先子體魄將入土,儻徼惠于大人君子,實畀矜之,錫以片言,鑱諸窆石,則先子猶不歿也。」餘感其意之甚誠而言之有禮,因忄雙然深有動於中焉。古雲:為善者譬若藝禾,能令嘉種世世不絕。其姚君之謂乎!以君之躬備純德,謂宜優遊自適,享有五福,乃身既隱約於布衣,而複嗇其年,俾志業弗得盡展,是豈天意果難臆測哉?夫亦篤于姚氏,欲其必久積而後大發,俾嘉種之堅好穎栗,迄再世而是任是負也。余蓋即震之摭行焯能,急於不泯其親,益知為善者自必有後,方以佹識其子、先失其父為憾,而又何能以不文牢讓也耶? 按狀,君諱葉,胤華其字。系出饒州,至明膺宣公始遷蓀溪,又傳十一世為文學蓀穀公。君即蓀穀公第五子,幼警敏,不肯躡庸人後,蓀穀公器之,命庀闔宗事,事胥就理。其治生不牟纖細,而先業日充拓。值鼎革,劇盜相挺而起,君身率群從子侄,保聚捍衛,鈴柝之聲,徹晝夜罔息,寇烽不敢近。蓀穀公捐舍館,鋋踴幾不欲生。有兄遭非意災,多耗費,君慨然共任之,曰:「兄若弟同氣也,何較為?「裡閈間或以曲直來質,鬥爭齗齗然,君出片言,輒中肯綮。與人交有本末,其遘疾將殆,婚友爭醵錢為禱神。歿之日,無貴賤少長,莫不悼惜,或潸然出涕。嗚呼!觀君之所得於人如是,則君之立心制行可知已。 君少而好學,長彌篤嗜,能通經史大義,時談論古今人物,治道政術,語纚纚如貫珠。嘗謂諸子曰:「讀書以明聖賢理道為先,徒呻吟占畢,汩沒章句間,非所貴也。」尤喜蓄古書,購求不下數千卷,擬構一樓貯藏之而未果。今仲子震偕其兄升收捃益富,方將成其先志,而惜乎君已不得見矣。吾友金陵九煙黃公官戶部,遭世變後,隱於講授,震兄弟特延諸家塾,同敬事之,相與發篋中書,取所疑而質問焉。凡狀中所述暨余所聞于王子者,亦征諸黃公之言而益信。嗟夫!宿儒遺老,其見重於當代也罕矣,而二子獨為之不少阻,謂非得于家庭淑艾者深而能遽然耶!夫亦愈可以知君已。 君生於明天啟甲子九月二十三日,卒于康熙丁未二月二十一日,享年四十有四。元配孫孺人,繼配吳孺人。丈夫子三:長升,太學生,娶汪氏,孫孺人出;次即震,太學生,初娶戴氏,繼娶吳氏;又次霦,幼,業儒,未聘,俱吳孺人出。女一,適邑庠生戴俊,孫孺人出。孫女一,幼,未字,震出。君葬地在蓀溪之某,待卜吉某年某月歸窆,今以某年月日權攢於首山之陽,而餘為之銘。銘曰: 重華苗裔,宗姓為姚,支派蟬嫣,鐘祥于饒。教諭諸孫,宋室參政,源鴻流長,門閥滋盛。疇以資贏,懋遷化居,擇人任時,深藏若虛。曰惟府君,最賢且智,不競錐刀,而競仁義。雖嗇爾年,實崇爾基,乃經乃史,為裘為箕。爰啟象賢,以膺福祚,胄監蜚英,天衢高步。嗣後億祀,善宏慶綿,追溯自始,首山新阡。有崔者岡,勒斯貞石,過者式焉,君子之澤。 ○贊 ▼秋聽圖像贊 萬頃兮凝綠,有客兮扁舟。 載弦管兮數部。挾尊罍於兩頭。 徉狂嘯傲,散誕夷猶。 快矣哉浯溪寒碧之下,更仿佛乎三十年瀟湘黃鶴之遊。 石闌倚兮窈窕,水檻聽兮颼曈。 吾不知夫江之深,水之修,葭之蒼,桂之幽。 庶以為吹笙洛浦之濱,俱仙子弄玉之樓也。 丙午女夕弟吳偉業題。 ○書 ▼與冒辟疆書 霜天茅屋,被褐擁火。友人索過江一劄,郵致知己,則同裡兩詩家,一為毛生亦史,一為周生翼微也。婁東向以吟壇自命者,半為饑寒所奪,惟兩兄以才地自命,聲出金石。亦史為柱老安義公之侄,將以詩文謁王貽上公祖,謀讀書一席於貴裡;而翼微向日客授澄江,風帆煙浪,時切問渡,故與之偕發。蕭辰搖落,孤篷沖雪,而遠訪未識面之安道。當此之時,老盟翁出桑落以飲之,割半氈以贈之,非藝林中一快事乎!兩公郎久擅潘江陸海之才,邂逅論文,百篇鬥酒,知不可失也。陶公雲「叩門拙言辭」,故兩兄請弟劄先之。老杜雲「途窮仗友生」,是在老兄翁加之意耳。老病杜門,末由會面,因風一問起居,惟加餐。不一。 ▼又(甲辰) 江南江北,隔絕相思;逸老遺民,晤言不易。水繪園倡和大集,盈緗溢縹,沾被海內;至《銷夏》十集,讀之如偕其年諸子,同坐小三吾下也。弟少時讀書,自以不至抵滯,比才退慮荒,心力大減,百口不能自給,而追呼日擾其門,以此吟詠之事,經歲輒費。窮而後工,徒虛話耳。自虞山雲亡,後生才俊如研德者,憂能傷人,一二已填溝壑,此中人士,救死不贍,何暇複問詩文?毗陵賦額稍輕,故其年在潭府屢歲,尚可不生內顧。老盟翁開名園,揖文士,又有兩令子穀梁、青若,如機、雲競爽,此世界可易得哉!上流有杜於皇之詩,戴務旃之畫,陳伯磯之識,林茂之、邵潛夫以八九十老人談開元、天寶遺事,君家橋梓提挈其間,王貽上公祖即內除,尚以公事小留,按部延訪,揚扢風雅,共商文事,石城、邗溝之間,不大落寞也,視吳會遠過之矣。毛亦史感知己之愛,今遠涉江湖,所恃惟翁兄力加推揚,俾主人知為重客耳。瀕行深用念之,特以為托。春來鹿鹿無暇,不及答其年詩劄,潛夫先輩名流,辱其先賜書,統俟之毛兄家郵後信。題董如嫂遺像短章,自謂不負尊委,因大篇追悼,纏綿哀豔,文生於情,俾讀之者涉筆亦有論次,倘其可存,亦《夢華》佳話也。燈下率楮,臨發依依。 ▼又 江幹往還,欣得風問;而來訊過推,佳貺遠及,自慚蹇劣,有負盛雅為不安耳。《秋聽圖》勉題數行塞責,不盡揄揚。深閨妙箑,摩挲屢日,老眼作細字,既不解書,又初病起,昏眵特甚,徒累便面,如何如何!再即篋中舊玩,又題二絕句,自謂「半折秋風還入袖,任他明月自團圓」,於情事頗合,知己嗜痂,應勿笑其率也。弟偶入敝郡傷暑,留臥邸中,使者久淹始發,題中牽牛女夕,非實錄也,並以附聞。亦史蒙愛之至,百凡提挈,知不待言。新秋為道自重,臨紙布謝。不一。 ▼又(丁未) 亦史便筒,未及附信奉候。弟春夏蹤跡,半在九峰、金閶之間,因訪吾師蘖庵和尚于中峰。此地吳中第一山,支公道場,文、姚兩公為汰公及高士朱白民結屋棲遁之處,計老盟翁所熟遊。至其伐木開徑,直造蓮華峰絕頂,有雲母怪石,落落數十丈,扶異呈奇,太湖亦蕩漾心目,則弟以為得未曾有,恨不偕兄翁笑傲其間也!佛殿前簷後廡不深,諸弟子發願募修,廣求善信,作大功德。在兩僧渡江特造檀護,求為布金勝果,將發而弟適至,因書弟《九峰》之詩寄呈教和。蘗公即楚熊魚山先生,江南人士所宗仰,而直言予杖有聲前史者也。中峰既有文、姚遺跡,文、姚與潭府為世交,翁兄于山川盛衰之後,發盛心勝緣,刻之山門,重記其事世出世間,詫為美譚,不可挫過也。九峰為諸幹老集各遊志佳會,中吳諸山複得耆宿如蘖師相提唱,此間幸不寂寞,一棹猶夷,相見甚近,翁兄何不亟圖把臂之緣乎?松下索筆,率爾不盡。 中峰乃弟誤書,此地則華山也。二山接跡,皆為文、姚所結集,故匆匆移彼作此,直所謂「山行誤亦好」耳。又行。 ▼又 亦史歸,接兄翁手教,回環懷袖,如獲異書。贈絪之德,恨不能折窗畔梅花,江北江南,盈盈相念,以答所貺也。弟比作雲間遊,遍歷九峰,有諸幹一兄者,破家以為名山複征君之祠,修彭仙之廟,弟為之感今懷古,得詩數章。因念風雅道喪,一二遺老,汩沒於窮愁催科之中,不能複出;若兄翁之陶寫詩歌,流連賓從,有子弟以持門戶,有田園以供枿粥,海內誠複幾人哉!亦史述于皇兄賢倩賴公得濟,此雖豪俠余事,往來者爭誦之矣。貴年家周孝逸兄,慷慨喜談論,亦來謁幕府,周旋之雅,諒亦無俟鄙言。亦史懷德徇知,銘心何已! 歲暮過江,深為念之賢主人,弟不便通啟,並道契慕也。有中州一友,向在左甯南幕中,弟曾合柳敬亭同一歌贈之,所謂蘇昆生是也。王煙老賞音之最,稱為魏良輔遺響,尚在蘇生,而不免為吳兒所困,比獨身蕭寺中,惟兄翁可振拔之。水繪園中,不可無此客也。冗次卒複,並布謝懷。不盡。 ▼又 得其年劄,知老盟翁將續選樓,為一代詩文開生面,誠屬盛事。弟疾苦潦倒,不能與詞苑諸公相上下,然得快書一讀,名什縱觀,未嘗不可痊我頭風也。大樑蘇昆生兄,于聲音一道,得其精微,四聲九宮,清濁抗墜,講求貫穿於微眇之間,幾欲質子野、州鳩而與之辨,康昆崳、賀懷智不足道也。古道良自愛,今人多不彈。昔年知交,大半下世,淪落江湖,幾同挾瑟齊王之門矣。方今大江南北,風流儒雅,選新聲而歌楚調,孰有過我老盟翁者乎!弟故令一見左右,以小劄先之。嗟乎!士方窮苦,扁舟鐵笛,風雪渡江,以求知己,倘無以收之,將不能自還;幸開名園,延上客,朗歌數曲,後日傳之,添一段佳話也。小詞《秣陵春》近演于豫章滄浪亭,江右諸公皆有篇詠,不識曾見之否?江左玲瓏亦有能歌一闋乎?望老盟翁選秦青以授之也。並及,不一。 ▼又(辛亥中秋絕筆) 平生以文章友朋為性命,比來神志磨耗,今夏暑熱非常,遂致舊疾大作,痰聲如鋸,胸動若杵。接手教於伏枕之中,腆貺優渥,文詞款至,摩挲太息,自以相慕之殷,何相遇之不易?然以弟臥屙若此,雖蒙涘首見過,未能握手高談、銜杯危坐也。知尊體亦有小恙,偃息虎丘。吾輩老矣,海內碩果,寧有幾人?惟有藥餌不離手,善自攝衛,一切人事,付之悠悠可耳。弟三四年來,頗有事於纂輯,欲成《春秋》諸志,而《地理》與《氏族》先成。《地志》尤為該洽,病中聊以自娛,惜當世無有剞劂之者,終付醬瓿,又以自歎矣。長公在都門,次公溫清,父子以詩文酬和,尊門家集,定垂百世不朽。拙刻附正,往來筆墨皆在其中。佳貺種種,無以為報,如何!臨紙謝,強飯自愛,不一。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