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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黃二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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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得功號虎山,開原衛人,本姓王,早孤,與母徐居。少負奇氣,膽力過人,性嗜酒,年十二,母釀酒熟,竊飲至盡。母責之,笑曰:「償易事耳!」時遼事方急,得功持刀雜行伍中,出斬二首,得賞,歸奉母曰:「以償酒也。」總兵黃惟正以為養子,因冒姓黃。嘗乘醉匹馬裸身揮雙刀,逐蒙古數十騎,殲其大半,軍中稱為黃闖子。初授把總,從惟正援薊門,戰大沙河,以寡敵眾,再遇皆捷;從援撫甯,戰索羅嶺,斬獲過當,追奔至雙望,複灤州永平;又戰馬頭山,功最,升參將。自將援畿輔,戰良鄉涿州,累勝,進副總兵,分管京衛營。十年春,賊犯安慶,逼風陽,自請率禁軍掃蕩。 十一年春,從熊文燦破賊于舞陽。其年秋,又從破馬光玉於浙川,加總兵銜。京師警,以步兵勤王,大戰吳橋卻敵,加宮保。十三年,從盧九德破賊于板石畈,降革裡眼。十四年,以總兵駐定遠,護鳳泗陵。與劉良佐救桐城,大破張獻忠於鮑家嶺,追至潛山,得功面傷矢,氣愈奮,轉戰十餘日,斬賊將闖世王、三鷂子,又單騎逐獻忠,幾獲之,先後斬首級六千,救回難民數萬。尋受命討永城,俘叛將劉超,加太傅。明年,移廬州,封靖南伯。福王立,加太師,進爵為侯。與劉良佐、劉澤清、高傑分守江北,號四鎮。 高傑,米脂人,賊中所謂翻山鷂。後從李自成剽掠,嘗殺總兵許定國一家,已而竊自成小妻邢,以其部眾降明。壬午冬,隸賀人龍麾下;人龍誅,命傑為實授遊擊,分領其眾。孫傳庭治兵出關,命擢傑與魯勝為前鋒,戰塚頭,賊敗走,追奔六十裡;會羅汝才來援,繞出官軍後,後軍左勷先奔,師遂大潰,傑所失亡獨少。癸未,秦兵再出,進傑副將,與白廣恩為先鋒,進克寶豐,力戰卻賊,遂複郟縣。會大雨糧盡,師還,降將李際遇通賊,自成帥精騎大至。傳庭召諸將謀,傑請戰,廣恩以為不可,傳庭笑其怯,廣恩不懌。及戰,傑先登陷陣,破賊坐纛,俘其將謝君友。賊兵益至,廣恩引所部先遁,師遂大潰。賊長驅叩關,廣恩力戰,傑亦不救,引眾至西安,取其家北奔延安,賊將李過追之急,複奔宜川,乘冰東渡。 甲申春,進傑總兵,召赴李建泰軍前。傑退至澤州,沿途大掠。京師陷,傑複南走,福王封興平伯,列于四鎮。是時,朝議以傑轄徐泗,駐泗水;澤清轄淮海,駐淮安;良佐轄風陽,駐臨淮;得功轄滁和,駐廬州。而傑意欲得揚州,揚州士民畏其殘暴,閉關不納,傑屢攻不克。督師史可法初欲以揚州與之。得功聞之,自謂身經百戰,功甚高,而居廬州貧敝之地;傑乃降賊,且無功,顧得殷富之揚,意甚不平。可法不得已,議以瓜洲予傑,而移得功於儀真,俾牽制,傑乃止,然心忌得功甚。會登萊總兵黃蜚素與得功以同姓聯兄弟,蜚移鎮江南,畏傑之暴,移書請兵備非常,得功自以三百騎至高郵迎之,傑即潛使精卒伏於道中,得功行至土橋,方作食,伏兵猝起,得功上馬,舉鐵鞭,飛矢雨集,騰他騎馳。有驍騎舞槊直前,得功大呼反鬥,挾其槊而扶之,人馬皆靡,複殺數十人,跳入頹垣中,哮聲如雷,追者不敢進,乃疾馳至大軍,方得免,俱行三百騎皆沒。 又始鬥時,傑使部將襲儀真,得功兵拒戰,頗有所傷,遂訴於朝,願與傑決一死戰。可法往吊,語之曰:「土橋之事,無智愚皆知傑不義,今將軍以國故捐盛怒而歸曲於傑,是將軍取大名于天下也。」得功色稍和,而終以殺傷多為恨,可法乃令傑償其馬,奉千金為母賻,得功不得己始聽命。 傑爭揚州時,可法頗為所窘,至是感可法忠誠,願與諸將協力謀恢復。其年冬,遣人致書肅王,請會兵誅賊,王答書諭以擇主意,傑怒,上表出師,欲分兵駐歸德,而身屯睢州,糾合義勇,以定中原。乙酉正月,傑引兵北上。其時守雎州,即許定國也。聞傑將至,使人遠迎,陽為好語,願處麾下效馳驅,口欲具杯酒申交代禮,傑忘前事,不之忌,輕騎往赴,夜深酒酣,從騎皆醉臥;定國潛使壯士挾長矛,升屋去瓦,刺傑殺之,盡殲其眾騎,而渡河北降。翌日,傑部將李本身、高進庫等屠雎州而還。 傑既死,得功複還鎮廬州。其年四月,得功破左夢庚於銅陵,夢庚來降,論功加左柱國,移鎮太平。未幾,大兵渡江,福王開聚寶門西走,投得功營。時得功方聚兵於蕪湖,見王泣曰:「陛下堅守京城,臣等猶可效力,今事去矣!」福王親酌三爵飲之曰:「敬仗將軍威力。」得功瀝觶於地,矢曰:「不盡太馬力以報陛下者,有如此酒。」俄而劉良佐引大兵追至,得功戰銅陵時,傷左臂未愈,至是即督八總兵結束迎敵。良佐大呼岸上招降,得功罵之,勒兵欲戰,將士莫有應者,憤甚,匹馬獨出,忽流矢中頰,拔視之,中軍田雄矢也。度事不可為,奮前擊殺數十人,刃缺,乃口吃其髯而自刎。得功己死,田雄及良佐挾福王還江寧。 得功粗猛不識文義,南都所下詔書,指揮多出群小。得功遇不合意,或對使罵之;然忠義出自天性,有以國事相規戒者,輒屈己改不旋踵。每戰飲酒數鬥,酒酣氣益勵,喜持鐵鞭,戰罷,鞭漬血沾手腕,以水濡之,久乃得脫。其軍行紀律嚴,下無犯者,所至人感其德,廬州、桐城、定遠皆立祠。 澤清,曹縣人,以將材授守備,稍遷至大將。性至怯,常懷私觀望,後漸跋扈,所至放兵焚掠,百姓苦之,甚於群盜。福王時,與廷臣互分党援干預朝政,奏牘紛如,朝廷每曲意從之。頗涉文藝,好吟詠。幕中畜兩猿,名呼即至。一日宴其故人,酌酒金甌,呼猿跪送,客見猿狀猙獰,戰憚不敢取,澤清笑曰:「君怖也。」命取囚摔死階下,剜心及腦,置甌中和酒,付猿捧之前飲酹,顏色自若,其凶戾多此類。大兵下揚州,澤清欲遁入海,己而投誠,未幾,以謀叛誅。 論曰: 或謂高鎮智足知人,勇足勘亂,忠足任國,而萬監軍亦稱其奇男子,自予觀之,殆未盡然。夫傑之降,實由於竊妻。其在揚州,日事殺掠,揚人恨之刺骨,後聞其死,無不相慶。特以其上下泄遝,無一人以討賊禦敵為意者,獨傑上表出師,孤軍犯難;又其平昔,嘗疏救劉宗周、鄭三俊,頗知依附正人,故其死也,人多惜之,其實非虎山比也。虎山起行伍,積功至大將,雖揚州之事,有愧和衷,卒以國事為重,釋怨罷兵。良玉東下,江左倚為長城。迨乎江寧不守,而瀝酒誓天,不忘報國;田雄一矢,憤極自裁;較之作孽在前,而死于仇人之手,不無泰山鴻毛之別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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