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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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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言歌行長篇須讓盧駱,怪俗極於《月蝕》,卑冗極于《津陽》,俱不足法也。 薛徐州詩差勝蔡邕州詩差勝蔡邕 ,其佻矜相類。蔡之譏四皓曰:「如何鬢髮霜相似,,更出深山定是非?」薛之譏孔明曰:「當時諸葛成何事,只合終身作臥龍。」二子功名不終,亦略相等,當是口業報。 晚唐詩押二「樓」字,如「山雨欲來風滿樓」,「長笛一聲人倚樓」,皆佳。又「湘潭雲盡暮煙出,時本皆作「山」。巴蜀雪消春水來」,大是妙境。然讀之,便知非長慶以前語。 李義山《錦》瑟中二聯是麗語,作適怨清和解,甚通。然不解則涉無謂,既解則意味都盡。以此知詩之難也。 謝茂秦論詩,五言絕以少陵「日出籬東水」作詩法。又宋人以「遲日江山麗」為法。此皆學究教小兒號嗄者。若「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與「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雲。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一法,不惟語意之高妙而已,其篇法圓緊,中間增一字不得,著一意不得,起結極斬絕,然中自紓緩,無餘法而有餘味。 王少伯:「吳姬緩舞留君醉,隨意青楓白露寒。」「緩」字與「隨意」照應,是句眼,甚佳。 王子安「九月九日望鄉台,他席他鄉送客杯」,與於鱗「黃鳥一聲酒一杯」皆一法,而各自有風致。崔敏童「一年又過一年春,百歲曾無百歲人」,亦此法也,調稍卑,情稍濃。敏童「能向花前幾回醉,十千沽酒莫辭貧」與王翰「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同一可憐意也。翰語爽,敏童語緩,其喚法亦兩反。 賈島「三月正當三十日」,與顧況「野人知愛山中宿」同一法,以拙起,喚出巧意,結語俱堪諷詠。 靈武回天,功推李郭;椒香犯蹕,禍始田崔。是則然矣。不知僖昭困蜀鳳時,溫李許鄭輩得少陵太白一語否?有治世音,有亂世音,有亡國者,故曰聲音之道與政通也,大力者為之,故足挽回頹運,沉幾者知之,亦堪高蹈遠引。 宋詩如林和靖《梅花》詩,一時傳誦。「暗香」「疏影」,景態雖佳,已落異境,是許渾至語,非開元大曆人語。至「霜禽」「粉蝶」,直五尺童耳。老杜雲:「幸不折來傷歲暮,若為看去亂鄉愁。」風骨蒼然。其次則李君玉雲:「玉鱗寂寂飛斜月,素手亭亭對夕陽。」大有神采,足為梅花吐氣。 詩格變自蘇黃,固也。黃意不滿蘇,直欲淩其上,然故不如蘇也。何者?愈巧愈拙,愈新愈陳,愈近愈遠。 歐陽公自言《廬山高明妃曲》,李杜所不能作。餘謂此非公言也,果爾,公是一夜郎王耳。《廬山高》僅玉川之淺近者,無論其他。只「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太白率爾語,公能道否耶?二歌警句,如「紅顏勝人多薄命莫怨春風強自嗟」,建黨閨閤,不足形容明妃也?「耳目所及尚如此,萬里安能制夷狄」,論學繩尺,公從何處削去之乎拾來? 永叔不識佛理,強辟佛;不識書,強評書;不識詩,自標譽能詩。子瞻雖複墮落,就彼趣中,亦自一時雄快。 魯直不足小乘,直是外道耳,已墮傍生趣中。南渡以後,陸務觀頗近蘇氏而粗,楊萬里劉改之俱弗如也。 謝皋羽微見翹楚,《鴻門行》諸篇,大有唐人之致。 讀子瞻文,見才矣,然似不讀書者。讀子瞻詩,見學矣,然似絕無才者。懶倦欲睡時,誦子瞻小文及小詞,亦覺神王。 剽竊模擬,詩之大病。亦有神與境觸,師心獨造,偶合古語者。如「客從遠方來」,「白楊多悲風」,「春水船如天上坐」,不妨俱美,定非竊也。其次裒覽既富,機鋒亦圓,古語口吻間,若不自覺。如鮑明遠「客行有苦樂,但問客何行」之于王仲宣「從軍有苦樂,但問所從誰」,陶淵明「雞鳴桑樹顛,狗吠深巷中」之于古樂府「雞鳴高樹顛,狗吠深宮中」,王摩詰「白鷺」「黃鸝」,近世獻吉用修亦時失之,然尚可言。又有全取古文,小加裁剪,如黃魯直《宜州》用白樂天諸絕句,王半山「山中二主,雨晴門始開。坐看蒼苔色,欲上人衣來」,後二語全用輞川,已是下乘,然猶彼我趣合,未致足厭。乃至割綴古語,用文己漏,痕跡宛然,如「河人分岡勢」「春入燒痕」之類,斯醜方極。模擬妙者,分歧逞力,窮勢盡態,不唯敵手,兼之無跡,方為得耳。若陸機《辨亡》、傅玄《秋胡》,近日獻吉「打鼓鳴鑼何處船」語,令人一見匿笑,再見嘔噦,皆不免為盜蹠優孟所訾。 唐人詩雲:「海色晴看雨,鐘聲夜聽潮。」至周以言,則雲:「海色晴看近,鐘聲夜聽長。」唐僧詩雲:「經來白馬寺,僧到赤烏年。」至皇甫子循,則雲:「地是赤烏分教後,僧同白馬賜經時。」雖以剽語得名,然猶未見大決撒。獨李太白有「人煙寒橘柚,秋色老梧桐」句,而黃魯直更之曰:「人家圍橘柚,秋色老梧桐。」晁無咎極稱之,何也?餘謂中只改兩字,而醜態畢具,真點金作鐵手耳。 又有點金成鐵者,少陵有句雲:「昨夜月同行。」陳無己則雲:「勤勤有月與同歸《」少陵雲:「暗飛螢自照。」陳則曰:「飛螢元失照。」少陵雲:「文章千古事。」陳則雲:「文章平日事。」少陵雲:「乾坤一腐儒。」陳則雲:「乾坤著腐儒。」少陵雲:「寒花只暫香。」陳則雲「寒花只自香。」一覽可見。 宋詩亦有單句不成詩者,如王介甫:「青山捫虱坐,黃鳥挾書眠。」又黃魯直:「人得交遊是風月,天開圖畫即江山。」潘邠老:「滿城風雨近重陽。」雖境涉小佳,大有可議,覽者當自得之。 昔人謂崔塗「漸與骨肉遠,轉於僮僕親」,遠不及王維「孤客親僮僕」,固然。然王語雖極簡切,入選尚未,崔語雖覺支離,近體差可,要在自得之。談理而文,質而不厭者,匡衡。談事而文,俳而不厭者,陸贄。子瞻蓋慕贄而識未逮者。 文至於隋唐而靡極矣,韓柳振之,曰斂華而實也。至於五代而冗極矣,歐蘇振之,曰化腐而新也。然歐蘇則有間焉,其流也使人畏難而好易。 楊劉之文磨而欲,元之之文旨而弱,永叔之文雅而則,明允之文渾而勁,子瞻之文爽而俊,子固之文腴而滿,介甫之文峭而潔,子由之文暢而平。於鱗雲:「憚於修辭,理勝相掩。」誠然哉!談產有優劣焉,茂叔之簡俊,子厚之沉深,二程之明當,紫陽其稍冗矣,訓詁則無加焉。 或謂紫陽《居》大勝拾遺《感遇》,善乎用修言之也,曰:「青裙白髮這節婦,乃與靚妝袨服之冶女角色澤哉?」 詩自正宗之外,如昔人所稱「廣大教化主」者,于長慶得一人,曰白樂天;于元豐得一人焉,曰蘇子瞻;于南渡後得一人,曰陸務觀;為其情事景物之悉備也。然蘇之與白,塵矣;陸之與蘇,亦劫也。 「所以嵇中散,至死薄殷周。」易安此語,雖涉議論,是佳境,出宋人表。用修故峻其掊擊,不無矯枉之過。 子瞻多用事實,從老杜五言古排律中來。魯直用生拗句法,或拙或巧,從老杜歌行中來。介甫用生重字力於七言絕句及頷聯內,亦從老杜律中來。但所謂差之毫釐,謬以千里耳。骨格既定,宋詩亦不妨看。 嚴滄浪論詩,至欲如那吒太子析骨還父,析肉還母,及其自運,僅具聲響,全乏才情,何也?七言律得一聯雲:「晴江木落時疑雨,暗浦風多欲上潮。」然是許渾境界。又「晴」、「暗」二字太巧稚,不如別本作「空江」、「別浦」差穩。 嚴又雲:「詩不必太切。」予初疑此言,及讀子瞻詩,如「詩人老去」「孟嘉醉酒」各二聯,方知嚴語之當。又近一老儒嘗詠道士號一鶴者雲:「赤壁橫江過,青城被箭歸。」使事非不極親切,而味之殆如嚼蠟耳。 元裕之好問有《中州集》,皆金人詩也。如宇文太學虛中、蔡丞相松年、蔡太常珪、黨承旨懷英、周常山昂、趙尚書秉文、王內翰庭筠,其大旨不出蘇黃之外。要之,直于宋而傷淺,質於元而少情。 元詩人,元右丞好問、趙承旨孟頫、姚學士燧、劉學士因、馬中丞祖常、范應奉德機、楊員外仲弘、虞學士集、揭應奉傒斯、張句曲雨、楊提舉廉夫而已。趙稍清麗,而傷於淺。虞頗健利。劉多傖語,而涉議論,為時所歸。廉夫本師長吉,而才不稱,以斷案雜之,遂成千里。 元文人,自數子外,則有姚承旨樞、許祭酒衡、吳學士澄、黃侍講溍、柳國史貫、吳山長淶、危學士素,然要而言之曰「無文」可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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