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世貞 > 嘉靖以來首輔傳 | 上頁 下頁
申時行(4)


  四維度時行不欲為晟下,於是合而風給事、禦史數上章攻之。四維雖以馮保故,擬旨留晟,然亡所褒美,第雲為輔臣所薦而已,以示輕晟意,馮保不悅也。而禦史薦吳中行等諸臣當召用,馮保怒而黜之。而給事中、禦史有詆居正時政者,居正之客諸大臣猶持不肯行,於是徐學謨歸女于時行之少子以自固。而馮保病在告,少時,給事、禦史複乘間論劾晟,晟上疏辭,四維擬旨放之歸。時晟已至臨安,道中委頓返駕。馮保病起,恚曰:「我小病也,而遽無我!」

  居正之党王篆、曾省吾、朱璉微知之。且謂四維之且甘心于居正而逐我曹,因委身自眤于時行,還往無間。而是時余有丁亦得入為文淵閣大學士矣。皇太子生,上喜甚,因上兩宮徽號,頒詔赦天下。四維進少師中極殿大學士,時行進少保戶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而有丁遽加太子太保,遂無以杜中官口。而馮保至錄一侄都督僉事矣,張宏以下為錦衣指揮使同知僉事有差。保之始欲封伯爵,而四維以無故事難之。保詬曰:「爾由誰得今日耶?而負我!」於是篆、省吾行數萬金謁保與歡佞得從容言四維短,而亟稱時行。相約逐王國光則省吾代為吏部,逐陳炌則篆代為都察院。四維故炌所造士也,而省吾以陵工驟進太子太保。禦史某者,篆所厚也。

  遂上書極論王國光,而中謂國光媚四維,拔其中表弟王謙為吏部主事。四維避嫌不出。時行遂擬罷國光,而於工部覆謙交代疏,以御批責其鑚刺而謫之。於是言者紛然起攻,四維窘甚,求徐爵、張大受為保地道,皆有賄。於是時行小罰,言者以解,而四維謂時行之與謀,遂水火矣。國光既去,而擬當代者馮保私其鄉人梁夢龍,王篆不敢違,遂推夢龍。省吾以篆之負約也,怒而相詬,至相擊。朱璉複為之交閧,其間遂不可解。而上故所幸中貴人張誠者,見惡馮保,上不得已斥之,而使密詗保所為,遂及居正。

  至是誠複入,悉以兩家交結恣橫狀聞上,且謂其珍玩寶藏踰於天府,上心動。而馮保又以止上郊天及選婚事得罪,左右浸言保過惡,其與四維善者泄之。而四維遂以屬其門人禦史李植,使極論徐爵擅入宮禁,為保擬旨挾詐通姦諸違法事,而他複論曾省吾貪邪縱欲,欲以嘗上,而上已報馮保禁中矣。於是禦史江東之遂極論保罪狀,尋逮徐爵下緹騎獄,省吾勒致仕,而謫馮保為奉禦,居南京。其下大閹張大受等悉奪職從徙,而盡籍其家。保金銀百余萬兩,珠寶瑰異以萬計,他宅舍田產器用稱是。大受等所籍亦不貲,內藏為充牣。而上益心豔居正,疑其贏積或過當矣。

  始居正卒,而王篆猶挾馮保以恫疑恐喝,士大夫尚畏之,其銜恩者趨之若流水。有兩子,一試其鄉,一試于南都。試南都者,九卿禦史出郊迎,巡按以下為之飭傳舍,具郵供。提學至,檄屬邑之雋同經者與處。而監試禦史當試時,委曲使之同號竟日。至暮,美酒粱肉,水陸之珍,絡繹饋餉。禦史至,自具草,使同號者酌量之,且代為書,唯坐飲噉耳,竟得中前列,而其鄉之試者亦與選,人情益憤憤。而言官乃列上其事,並論劾居正三子躐取上第。而四維之子甲征,已為山西之第二人,時行之子用嘉,順天第六人,而次子用懋,冒浙籍,與選如篆矣。

  四維雖恨居正,而畏其不利己,乃不復窮究,而第擿居正、篆之亂政,悉削籍為編氓。時給事、禦史新進者,益務攻居正為奇,並及其黨,而禦史楊四知語尤峻。於是居正始奪上柱國、太師,再奪諡。而王篆、曾省吾、朱璉、陳瑞輩毋不斥削,朝班幾為一空。而吳中行、趙用賢等皆召用,補官有差。劉台贈光祿少卿,還其產。禦史魏允貞見四維、時行之子先後預薦,而亡有及之者,意不平,乃於建言疏頗譏切時政,而謂二相不改居正之覆轍,而私其子,坐貶。二相皆有疏辯,時行尤齦齦強飾,人莫不唾之。而其後執政驟遷允貞至吏部郎,以為差善補過雲。

  四維知海內之怨居正深,一切務為寬大以收人心,而法度漸廢弛。至大計貪酷不謹罷削者,亦得複官及章服,而祖宗之法圯且盡矣。時行既已為王篆輩所推,意不自安,會得寒疾,踰月不能起。四維語時行之客曰:「夫首相者,若四時之有春,行必有夏,何俟煎廹耶?」時行起,不敢謝過,唯默默而已。而甲征、用嘉複登第,四維嗾其門客之在言路者,俾具草,令先攻尚書徐學謨以嘗上學謨斥,即攻時行。草具將上,而四維以父喪歸矣。四維家素富,累積金至余萬,而尤納賂不已,度不可如居正例奪情,乃大行金于上左右張鯨、張程諸用事者,使為間曰:「時行故居正所私,今複得其家金寶萬計,為覆露之矣。」上頗心動,久而察知其無他,得稍自安。而禦史羊可立者,亦四維客也,乃複追論居正罪惡,而謂:「居正以私憾構遼庶人憲㸅獄。」

  遼庶人之妃,因而上疏辨冤,且曰:「庶人之庫,金寶萬計,悉入居正府矣。」上喜,以可法籍居正,乃命司禮中貴張程及刑部右侍郎丘橓偕錦衣指揮給事中往籍其家,並勘故構王憲㸅事。王憲㸅者,其父王薨,以幼未立,而居正之祖父為護衛軍。太妃聞居正少警頴,且與王同歲,召而奇之,賜之食,而坐王憲㸅其下,且謂而不才,終當為張生穿鼻。王憲㸅以是慚居正。而會居正登第,召其祖,虐之酒至死。居正心銜王。然王滛酷暴橫其國,時居正雖在閣,然不甚當事,所謂金寶者,讎語也。張程等行,則居正諸子頗侵夜焚毀其奇貨禁物。而荊州守令以禦史意,先期錄其人口出,而子女遁避他所者不及發,已錮其門,則餓死者十余曹,皆為犬所殘食,而盡發其諸子兄弟藏,得黃金將萬兩,白金十余萬兩。其長子懋修不勝刑,自誣服,寄三十萬金于曾省吾、王篆等。然盡其產不能十之三,而懋修自縊死,家人亦有從死者。事聞,時行等與六卿大臣合疏請小緩之。

  於是詔留田千畝以贍其母,而省吾等追究亦小緩矣。時禦史丁此呂複追論科場事,謂高啟愚之以舜、禹命題,為媚居正,策禪受,且旁及諸黨人。時行擬旨留啟愚而報處其餘。於是吏部尚書楊巍等駁此呂為曖昧中人,以大辟,若先朝之趙文華、王聯等。旨下,雖出此呂於外,而奪啟愚職,焚其告身。給事中王士性等窺上旨所向,遂極論楊巍,且謂時行實党居正而主之。於是內閣部院諸大臣複劾士性等旃席之地,幾成訟庭。於是彼此相率而詣中貴人求援,時行、巍雖得留,而大權悉旁落矣。其後言者複攻居正不已,以媚上。

  於是複敕法司盡削居正官秩,奪其前所賜璽書、四代誥命,以罪狀布天下,謂當剖棺僇屍而姑免之。其弟都指揮居易,子編修嗣修,俱發戍邊障地方。李植、江東之、羊可立以能發大奸,遷京秩有差。而時行自用聖誕推恩,時行加少傅、太子太傅、吏部尚書、建極殿大學士,余有丁加少保、戶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許國亦加太子太保、文淵閣大學士,其賞猶先四維。時行懼行萬金、張宏、張鯨等始獲稱元輔,每頒賞,異于余、許。明年,雲南上莽酋捷,時行複加少師、太子太師、中極殿大學士,有丁加少傅、太子太傅、建極殿大學士,許國加少保、武英殿大學士。時行自意貴極,可以杜四維出,即出,不至位其下,而濫典踰于居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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