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以來首輔傳·楊一清

楊一清

　　楊一清，字應寧，其先世為雲南之安寧州人。父景，以化州同知致仕，攜之居巴陵。少而穎敏，能屬文，有司以奇童薦為翰林秀才。憲廟俾內閣擇師教之，與李東陽前後登庶子黎淳門。十四鄉試高等，即以經術為人師。十八成進士。明年，父喪解官，卜葬於京口，遂家焉，定為丹徒人。服除，授中書舍人。職務清簡，弟子日益進。諸經一清指授者，皆去取高第為大官，顯名朝廷。久之，遷山西按察僉事，調學校。乃力祛宿弊，杜請托，一切以嚴繩之，士大夫始有嘩者，久而服其明。丁母憂歸。服除，改提調陝西學校，尋進副使。一清乃益自振勵，創正學書院，選英儁其中，而躬自教督之。所識拔李夢陽以文學名天下，而狀元康海、呂柟與名士馬理、張璿輩皆與焉。

　　一清貌寢而佻，顧資警敏甚，能為詩，文與書，多慕效李東陽，其工力不如也。好談王霸經世大略，材亦足發之，籠罩豪傑，以起聲譽。遂入為太常寺少卿，進南京太常寺卿，遷都察院左副都禦史，督理陝西馬政。西番故饒馬，而仰給中國茶飲，以去其膻酪疾。於是高帝著為令，以蜀茶易番馬，資軍中用。久而寖弛，茶多闌出，為奸人利，而番馬不時至。一清乃請重行太僕苑馬之官，而嚴私通禁，盡籠茶利於官，以服致諸番。番馬大集，而屯牧之政修，軍用亦漸足。

　　時李東陽在內閣，而劉大夏長兵部，皆善一清而材之。會北人入境，陝議遣將，大夏言兵難隃度，即遣將以不時往，而一清在彼可用也。遂改巡撫陝西，兼經略邊務。一清即選精卒教演之使軍，而創城平難、紅古二地以為固原援，築垣瀕河以捍靖敵，而劾貪庸總兵武安矦鄭宏及不職禆校數人去之。尋敵數萬騎入寧夏，乘勝直搗固原，烽火通於內地。時總兵曹雄軍隔絕不相聞，一清慮其失策，乃從帳下輕騎僅五十趣之，眾為一清危，請毋往。

　　一清不聽。乃以晝夜兼行，抵曹雄軍，為之節度，而張疑兵以脅之，遂移犯隆德。有一清所下火炮，夜發之，響應山谷間。敵見，以為大兵至，遁出塞，所傷殺少。大夏乃請設都禦史，總制陝西、延綏、甘肅、寧夏軍務，開府固原，而一清為之。尋進右都禦史。一清乃具疏極陳戰守之策，請修浚牆塹以固邊防，增設衛所以壯邊戍，經理寧夏以安內附，整戢韋州以遏外侵。俱報可。一清往來諸鎮，所至急於足兵食，嚴營陣，選將習射。每按部，旌旗戈甲耀原野，士飽馬騰，歡呼動地。敵聞，俱遠徙，不敢入侵，而一清首所急者，謂河套即古朔方地，唐張仁願築三受降城，自是無寇警。今因險而牆之，聯絡相應，可制虜而障全陝於數百裡外。廷議以為善。於是大發帑金數十萬，使一清治築牆。工未竟，而中貴人瑾有所望之，一清不肯應，以是移疾歸。其成者在要害間僅四十裡，邊人倚以重。而瑾再入讒語，以一清冒破邊費，逮之下錦衣詔獄。一清迫，不能無居間瑾，而東陽偕其寮王鏊言之朝，事乃解，仍致仕歸。一清即京口治私第，得唐許刺史丁卯橋故地而圃之，以詩奕飲酒自娛，而名聲益盛。

　　安化王置鐇反寧夏，詔起一清提督軍務，與總兵官涇陽伯神英西討，而中貴人張永監其軍。甫入關，而一清故部將仇鉞時亦從安化王劫而事之。已，乘間捕執之，悉誅縛其首逆何錦、周昂等。一清馳之鎮，宣佈德意，有所操舍，而張永旋亦馳至。時號令機宜皆出永，永雖尊貴甚，然亦能檢束其下，不為騷擾。見一清而奇之，一清亦深自結納，兩人相得歡甚。永與中貴人瑾故侍東宮，至貴而爭寵，不肯為之下。時頒賞諸部曲百餘人，人百金，獨不及瑾之姻族一人。

　　一清固勸之，乃亦賞如例，而謂一清曰：公不知耳，吾何畏瑾哉？一清曰：固也。今權臣內而大將外，公誠貴，天子誠重公能保不從中變乎？永曰：然則奈何？一清曰：公宜亟歸，歸而乘天子之見向聲瑾罪而誅之，此萬世一時也。永悟，歸而悉發瑾反謀，其疏出諸袖，皆一清草也。上為之誅瑾而進永柄司理。永以是德一清而一清視陝師之未幾，其吏士皆大悅，驛召還拜戶部尚書以功加太子少保，賜金幣尋改吏部一清于時政最稱為通練，而性闊大，不甚飾邊幅愛樂賢士大夫，與共功名，朝有所知，夕即登薦，以是桃李徧天下。嘗再帥關中，麾下自偏禆起而為大將封矦佩印者累累，然亦不絕饋謝，有所入即關通貴勢，周遺交故立散之人。時大盜起，躪中原殆遍。一清疏請命將調兵，前後凡數上，皆賜褒允。而司禮貴人永時時密叩一清計，為進止機宜，有所傳旨，皆與兵法合，中外頗稱永以是益心德一清。盜平，加少保、太子太保，蔭子錦衣百戶。再以推內閣，不用，用一清之門人尚書靳貴，而進一清少傅、太子太傅。

　　時禦史孟洋、張朴、劉天和、王廷相、成文，給事中竇明，以言事及與鎮守中貴人交惡，系詔獄。一清屢上書請寬之，上不能盡用，亦不忤也。給事中王昂論選法弊，於一清有所指摘，上為謫昂，一清亦請寬之，優旨報聞。中貴人谷大用、陸誾欲援張永例，封其兄弟伯爵，一清疏止之，不聽。乾清宮災，詔求直言。一清疏謂：祖宗日昧爽視朝，今累數月而一朝，或日昃而始出。祖宗四時廟享，必親蒞事，今但聞遣官行禮。祖宗深居禁中，夜宿寢殿，今出無定期，止無常所。至於番僧諸種，豈宜置之宮闈？邊兵遠戍，豈宜雜之肘腋？因引疾乞歸，上為慰留而已，亦無所更正。義子錢獷故善一清，而中貴人永為之主，一清得拜武英殿大學士，直內閣。永尋得罪罷。而錢獷忽中何人間而怨一清。

　　一清盛置酒禮之，且用幣。甫得解，而會有災異，一清乃自劾，因極陳時政得失，中有狂言可以惑聖聽，匹夫得以搖國是，禁廷雜介胄之夫，京師無藩籬之托。上弗省。而甯與江彬輩聞之，不善也。於是使所私優人臧賢輩於上前為蜚語刺譏一清。俄而有故諸生朱大周奏訐一清陰私事，其辭甚醜，乃力請骸骨歸。上賜勅諭襃累百言，給夫廩如例。一清歸，其客日益進，當時目一清為智囊，所摹畫朝事，與自全筴隃度無爽，台司郡邑造問無虛月，而一清之居間屬請亦如之，然不必盡私。已會武宗南征至京口，欲巡行江浙，幸其第為樂，飲者兩晝夜，賡詠篇什以十數。

　　一清從容風止，上得不為江、浙行。而所損進金帛不貲，上幾欲特用之，會晏駕乃止。世宗嗣大位，群臣爭上言一清可大用，至有比之姚崇者。乃詔遣官錫金幣存問，且諭以宣召期，趣使有言。一清陳謝，特予一子官中書舍人。時大禮議起，張璁疏欲考興獻王而母獻王妃。一清心知所謂，以書予其門人吏部尚書喬宇曰：張生此言，聖人複起不易矣。久之，陝西三邊總制闕，詔一清以少傅、太子太傅改兵部尚書、左都禦史蒞之。故相行邊，自一清始。溫詔褒美，比之郭子儀，所以賞賜有加。

　　一清道洛中，謁故少師劉健。健出見，僅一揖，曰：汝不能甘澹薄，而猥為時所餌，今日戴兜鍪，異日何以複簮冠乎？令主上輕吾輩自汝始。咄咄入，不復顧。一清愧而秘之，馳之鎮。鎮人以一清凡再蒞，有恩德，而又自台輔起，將士皆自飭勵，旌旗壁壘，色彩為新，而漸以老不能大隃勝於舊，時時有所條請，毋不報許。居一歲所，召入閣，而以兵部尚書王憲代，複為吏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既入見，加少師，而所兼仍太子太傅，非故事也。亡何，獻皇帝實錄成，加太子太師、謹身殿大學士。

　　一清以不預纂修辭，不許。時費宏少於一清十三歲，而位其上。張璁等以言禮獲上知，而貴猶未極，亟攻宏，且欲推一清以見故助禮德，而上亦心重一清。宏既逐，一清代之，乃薦起弘治間，故相謝遷居首。遷耆宿於望實皆重，而官猶未極。時一清去陝二載餘矣。陝有馘敵功，大帥王憲僅加太子太保，而一清峻加特進左柱國、華蓋殿大學士。遷至，遂位一清下，不能有所設施，嘿嘿遂乞歸。

　　一清既以敏練見知，而璁等複推轂，上益重之，賜禦書和章及金幣牢醴無虛日。一清所言邊事國計大小，上悉傾聽，而獨欲寬藩戚，不為京朝官例，自正德中已言之，至是複伸其說，而有司徇故典，莫敢從也。然一清自是頗作好，而私其所親門生故吏，其納賄亦不訾。上嘗賜一清銀印記二，曰耆德忠正，曰繩愆糾繆。

　　是歲也，張璁亦入閣，而先被賜。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