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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乙庵先生七十壽序


  我朝三百年間,學術三變:國初一變也,乾嘉一變也,道鹹以降一變也。順康之世,天造草昧,學者多勝國遺老,離喪亂之後,志在經世,故多為致用之學。求之經史,得其本原,一掃明代茍且破碎之習,而實學以興。雍乾以後,紀綱既張,天下大定,士大夫得肆意稽古,不復視為經世之具,而經史小學專門之業興焉。道咸以降,塗轍稍變,言經者,及今文,考史者,兼遼金元;治地理者,逮四裔,務為前人所不為。雖承乾嘉專門之學,然亦逆睹世變,有國初諸老經世之志。故國初之學大,乾嘉之學精,道鹹以降之學新。竊於其間,得開創者三人焉,曰昆山顧先生,曰休甯戴先生,曰嘉定錢先生。國初之學創于亭林,乾嘉之學創于東原、竹汀。道鹹以降之學,乃二派之合,而稍偏至者,其開創者仍當於二派中求之焉。

  蓋嘗論之:亭林之學,經世之學也,以經世為體,以經史為用。東原、竹汀之學,經史之學也,以經史為體,而其所得往往裨於經世。蓋一為開國時之學,一為全盛時之學,其塗術不同,亦時勢使之然也。道咸以降,學者尚承乾嘉之風,然其時政治風俗,已漸變於昔,國勢亦稍稍不振,士大夫有憂之,而不知所出,乃或托於先秦西漢之學,以圖變革一切。然頗不循國初及乾嘉諸老為學之成法。其所陳夫古者,不必盡如古人之真,而其所以切今者,亦未必適中當世之弊。其言可以情感,而不能盡以理究,如龔璱人、魏默深之儔。其學在道鹹後,雖不逮國初、乾嘉二派之盛,然為此二派之所不能攝。其逸而出此者,亦時勢使之然也。今者時勢又劇變矣。學術之必變,蓋不待言。世之言學者,輒倀倀無所歸,顧莫不推嘉興沈先生以為亭林、東原、竹汀者儔也。

  先生少年,固已盡通國初及乾嘉諸家之說。中年治遼金元三史,治四裔地理,又為道鹹以降之學,然一秉先正成法,無或逾越。其于人心世道之汙隆,政事之利病,必窮其原委,似國初諸老。其視經史為獨立之學,而益探其奧窔,拓其區宇,不讓乾、嘉諸先生。至於綜覽百家、旁及二氏,一以治經史之法治之,則又為自來學者所未及。若夫緬想在昔,達觀時變,有先知之哲,有不可解之情,知天而不任天,遺世而不忘世,如古聖哲之所感者,則僅以其一二見於歌詩,發為口說,言之不能以詳。世所得而窺見者,其為學之方法而已。

  夫學問之品類不同,而其方法則一。國初諸老,用此以治經世之學,乾嘉諸老,用之以治經史之學,先生複廣之,以治一切諸學。趣博而旨約,識高而議平,其憂世之深,有過於龔、魏,而擇術之慎,不後於戴、錢。學者得其片言,具其一體,猶足以名一家,立一說。其所以繼承前哲者以此,其所以開創來學者亦以此。使後之學術變而不失其正鵠者,其必由先生之道矣。

  竊又聞之,國家與學術為存亡。天而未厭中國也,必不亡其學術。天不欲亡中國之學術,則於學術所寄之人,必因而篤之。世變愈亟,則所以篤之者愈至。使伏生、浮邱伯輩,天不畀以期頤之壽,則詩書絕于秦火矣。既驗于古,必驗於今。其在《詩》曰:「樂只君子,邦君之基。樂只君子,萬壽無期。」又曰:「樂只君子,邦家之光。樂只君子,萬壽無疆。」若先生者,非所謂學術所寄者歟?非所謂邦家之基,邦家之光者歟?

  己未二月,先生年正七十,因書先生之學所以繼往開來者,以壽先生。並使世人知先生自茲以往,康強壽耈,永永無疆者,固可由天之不亡中國學術蔔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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