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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石室古寫本書


  敦煌千佛洞石室之古寫本書,其中梵文、波羅繼文、回鶻文、吐蕃文之書,大半為斯坦因攜去。法人伯希和博士繼至,乃悉取漢文書籍之佳者以歸。所留者尚六千卷,大抵釋典也,亦時時流出,遊宦西陲者,往往得之。時羅叔言參事在學部建議,以為此書宜歸京師圖書館。甘督乃遣委員某齋送至京師。委員至京,寓甘藩某方伯家,共幹沒其一部,近年京師市上所流傳之寫本經卷皆是也。黠者又割裂以售,或添署年號、書人姓名,其流傳在外者,不下數百卷。惟劉幼雲祭酒得《鹽鐵論》殘卷而珍秘不以示人,羅叔言參事得《春秋後語》、《秦語》殘卷、《大公家教》一卷與現唐人《姓氏書》殘卷及《開元律疏》第二殘卷,在京師圖書館之杜正倫《百行章》一卷、唐人《姓氏書》殘卷及《開元律疏》第二殘卷,為四部之書。其餘皆為釋典也。京師圖書館之敦煌佛經中,亦有他教經典,內有摩尼教經一卷,失去前後題文字,全仿佛教,頗為巨麗,亦當時文士所潤色也。羅叔言參事百計求得副本,印于《國學叢刊》中。伯希和博士譯為法文,並列原文,載於《通報》中。日本羽田亨學士亦有考訂,與伯氏之書同時出版,均確證為摩尼教經典。摩尼教之漢文經典,此與前伯希和氏攜歸之斷片而已。伯希和博士所得敦煌古寫本書,當其留滯京師時,羅叔言參事等所景照印行者,有《古文尚書·顧命》殘卷、《沙洲志》一卷、《西州志》一卷、唐刊本《一切如來尊勝陀羅尼青》、術天福刊本《金剛經》各一卷、《老子西升化胡經》二卷、《景教三威蒙度贊》一卷、《摩尼教殘經》一卷;石刻則有唐初拓本太宗禦殘《溫泉銘》、唐拓歐陽詢書《化度寺邕禪師塔銘》一紙、柳公權《金剛經》全卷,皆有印本行世。又《慧超往五天竺國傳》,有日本藤田學士豐八箋注本。此外小品匯為《敦煌石室遺書》,頗行於世。嗣是伯君又前後寄來影片,幾及千枚,其中佚書,如《鄭注論語》四卷(《自述》而至《鄉黨》)、無名氏《穀梁經傳解釋》一卷、無名氏《晉紀》一卷、晉孔衍《春秋後語》、《魏語》一卷、又節本《趙語》、《韓語》、《魏語》共一卷、唐無名氏《張延緩別傳》一卷、唐《水部式》一卷、唐韋澳《諸道山河地名要略》一卷、殘《地志》一卷、唐李筌《閫外春秋》二卷、《星經》(附立像詩)一卷、北齊祖埏《修文殿御覽》一卷、唐杜嗣先《兔園策府》殘卷、唐李若立《﨏金》一卷,又殘類書二卷、無名氏贊《道德經義疏》一卷、《唐人選唐詩》一卷,皆千餘年未見之秘冊也。此外有《周易王弼注》一卷、《古文尚書孔氏傳》(夏商二書)、《毛詩》四卷、杜預《春秋經傳集解》三卷、范甯《榖梁傳集解》一卷、陸德明《周易釋文》一卷、《莊子》三卷、《文選李善注》二卷、又無注者一卷、徐陵《玉台新詠》一卷,雖大半殘缺,與宋以後刊本,大有異同。羅君擬盡用玻璃版精印,並加考訂,已成其半,數百年來爭重宋元刊本,今日得見六朝唐人寫本書,又得讀種種佚書,不可謂非藝林一大快事也。伯君寄來照片中,尚有《二十五等人圖》、《新集文詞》、《教林文詞》、《九經鈔》,均唐時淺人所為,燕陋殊甚。又白行簡《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則房中家言,又有一卷乃唐初某僧行賃,此二書羅君擬不印行,而益以所藏《春秋後語》、《秦語》殘卷、《太公家教》一卷,並移書伯君屬照《陳子昂集》、《唐曆日》,及唐刊《切韻》、《唐韻》等,匯成全書。蓋敦煌所出四部書之精華,略盡於是矣。汲塚所出之書,計《紀年》十三篇、《易經》二篇、《易系陰陽卦》二篇、《卦下易經》一篇、《公孫段》二篇、《國語》三篇、《名》三篇、《師春》一篇、《瑣語》十一篇、《梁邱藏》一篇、檄書二篇、生封二篇、大曆二篇、《穆天子傳》五篇、圖詩一篇、雜詩十九篇,凡七十五篇。七篇簡盡折壞,不識名篇。今其存者,不及十分之一。《師春》一篇,宋時尚存。《紀年》今尚有全帙,然皆後人假託,非汲塚原本。其真汲塚之書,存者惟《穆天子傳》耳。今敦煌所出之書,其時代雖近,然晉太康距週末僅五百年,今日距離唐末已千年,而分量之多,抑且過之。今得羅君一一考訂印行之,不至於汲塚之書,藏之中秘,旋為灰燼,其有功于藝林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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