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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稗疏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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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 《周易稗疏》四卷,附《考異》一卷,國朝王夫之撰。夫之,字而農,號薑齋。衡陽人,前明舉人。是編乃其讀《易》之時,隨筆劄記。故每條但舉《經》文數字標目,不全載《經》文;又遇有疑義,乃為考辨,故不逐卦逐爻一一盡為之說。大旨不信陳摶之學,亦不信京房之術,於《先天》諸圖,緯書雜說,皆排之甚力;而亦不空談玄妙,附合老、莊之旨;故言必征實,義必切理,于近時說《易》之家最有根據。其中如解《訟》卦「鞶帶」雲:「帶無鞶名,鞶者鞶纓,車飾也。帶所以佩隧及芾者。」考《左傳》「後之鞶鑒」,杜預訓鞶為帶。《說文》「鞶」字,許慎亦注為大帶,安得曰:「帶無鞶名!」又「何天之衢」,梁武帝解「何」為荷,見於《經典釋文》。 夫之雖亦以為負荷之義,乃引莊子「負雲氣」為證,而不援梁武之說,亦偶然失考。至於「舊井無禽」,訓禽為獲,尤不免於穿鑿附會。然如引《禮》「人君至命士黃裳,中士雜裳」,以證黃裳之美;引《左傳》「班馬」,證「乘馬班如」,當讀乘為去聲;引《兵法》「前左下後右高」,證「師左次」;與論帝乙非紂父,「王用亨於西山」非《文王》,以及《臨》之八月,《複》之七日,《易》之逆數,《河圖》蓍策之辨,皆具有條理。卷帙雖少,固不失為征實之學焉。 周易稗疏卷一·上經 乾 《說卦》雲「《乾》,健也」者,以在人之德加諸卦之辭,謂在卦為《乾》者,於人之德性為健也。凡字之有釋,自鳥獸草木之有異名,人之有姓名爵號,可以彼釋此而更無異義。若其他言事言理,則一字有一字之實義,可以意相通而不可以相代。如雲「學,效也」,豈可雲「效而時習之乎」!《乾》非徒健,健不即《乾》,明矣。故可雲「天行健」者,合「天行健」三字而共贊一《乾》,不可雲「天行乾」也。乾之為字,從倝從乙。倝,日出之光氣;乙,氣之舒也。六陽發見,六陰退處於內,如朝日之升,清朗赫弈,無纖陰之翳滯,物以之蘇,事以之興,此《乾》之本義,而元亨利貞四德皆備,固不可徒以健名之。 或躍在淵 言或躍而或在淵也。淵托體於地上,而又於地之崖岸為下。托體地上,故曰「下不在田」,於平地為下,故曰「上不在天」。居上卦之下,則疑於「躍」;居下卦之上,則疑於「在淵」。故曰「或」之者,疑之也。「在淵」者,伏而未躍也;躍則出於淵矣。 親上親下 親上者,三辰也,依天而行。親下者,草木也,依地而生。若動物則得天地之中氣,依地以處而絕乎地,依空而遊而不至於天;其性本乎天也,其形本乎地也;死則魂升於天,魄降於地(鳥獸亦然),生則兩未有親也。舊說以獸親於地,鳥親於天,非是。鳥固依地而止,其飛亦馮地氣。地氣不至,鳥亦無馮以飛。謂獸本乎地,則人亦本乎地乎?其不以動物而言,審矣。 西南得朋東北喪朋 舊以世所傳八卦方位言之。按方位之說有二:一則日者葬師舊所流傳,依附「帝出乎《震》」之文,東《震》、西《兌》、南《離》、北《坎》、東北《艮》、東南《巽》、西南《坤》、西北《乾》。若依此說,西南乃《坤》之位,非朋矣。東北,《艮》位;《艮》為山,山者地之加厚者也,何雲「喪朋」?則此說不立。其一,邵康節所傳於穆、李、陳摶,謂之先天者。《坤》位在北,何以「喪朋」?《巽》位西南,非《坤》朋也,何以雲「得」?則此說亦不立。此據文王演《易》之地而言。岐周之西南乃隴蜀,接西番之地,崇山疊嶂,地氣博厚,故曰「得朋」;東北為關東豫、兗之野,平迤而屬海,地氣已薄,故曰「喪朋」。「喪朋」則不怙其積厚之勢,而和衍以受天施,故曰「乃終有慶」。 括囊 有底曰囊,囊之口在中,兩頭著底,今之被帒也。其一頭著底者,則鄭司農所謂直囊也。四居上下二象之中,如囊之口,陰柔縮結,故為「括囊」之象。 黃裳 《本義》雲:「黃中色,裳下飾。」然則《象傳》所雲「美在其中」者,黃為中,豈裳為美乎?衣裳之制,衣下掩裳際,複有黻佩帶紳加其上,是衣著於外,裳藏於內,故曰「在中」。黃裳者,玄端服之裳,自人君至命士皆服之。若下士則雜裳,不成章美。故以黃為美飾。五位中而純陰不雜以居之,斯以為「在中」之美也。 磐桓 磐,大石之平者。桓,植兩木而交相午貫,公圭脊上雙紋似之,《檀弓》所謂「桓楹」是也。一陽在下,堅立以載群陰,上承九五,故有磐石、桓木安貞建立之象。舊說以為躊躇不進之象,非也。俗有「盤還」之語,「還」本音「旋」,俗訛讀如「環」;桓音完,音義各別。《震》體動而《屯》不寧,非可容其盤還遊衍者,於義不通。 乘馬班如 班列也。馬相別而鳴曰班。《春秋·傳》:「有班馬之聲。」相別則非一馬,且非並駕而行之馬,故「乘」當音剩,四馬也。一乘之馬,相別而行,則稅駕之象也,故又曰「邅如」。卦有四陰,為四馬,或從初,或從五,上下異鄉,故二、四、上皆言「班馬」。 蒙 蔓草加於草木之上曰蒙。《詩》曰「葛生蒙楚」,而《爾雅》雲「蒙、玉女」,玉女,女蘿也。女蘿附草而蒙其上,故有蒙名。弱蔓之草,必有所附。童子弱昧,必依附先生以強立,故曰「童蒙」。此卦陽蒙陰上以忘險,故取象焉。舊釋未明。 不利為寇 舉兵攻人曰寇。寇非賊之謂也。《書》言「寇賊」,謂來寇之賊耳。《孟子》「齊寇」「越寇」,皆敵國也。若賊,則豈待《蒙》之上九始不利哉! 雲上於天 《易》之取象,必兩間實有此象,故水不可加於天,而《需》之《坎》曰雲。言天者,自地以上皆天也,故雲與澤得上之。澤,雨也。火得有於其上者,光燭於空也。雷出地而震於空,聲乃壯矣。至山則曰「天在山中」,山中之空即天也。若「天與水違行」,則以經星之天而言。經星之天左旋,而水右行以歸於海,故曰「違行」,莫非自然之象。苟非自然,則俗盲蔔人軌革卦影,獸頭人聲,男冠婦袂以惑世誣民者,豈聖人立誠之辭也哉! 不速之客 不速,需也。自初至三,皆見險在前,遲回不進。「于郊」「于沙」「於泥」,皆不敏速疾行之象。世俗以宴客之晨再請曰「速」,乃似驅使迫促之辭,不恭莫甚焉,蓋讀《易》不審而誤耳。速客之速當作「宿」,見《儀禮》。《需》卦本《坎》延《乾》進之象,何雲不召之客?四陰連類,徒言三者,六四《坎》體,非外至之客也。 鞶帶 帶無鞶名,鞶者鞶纓,車飾也。帶所以系佩繸及芾者,《書》曰:「車服以庸。」車之等視其服,故再命賜服,不言賜車。言服則車在其中。《象傳》徒言「受服」,以此。 否臧 否,馬、鄭、王肅皆音方有反。韓康伯讀作否泰之否,於義不通。否,不然也。謂以律為不臧,則必黷武致敗也。晁氏謂先儒多音不,不知「不」自有否音。 左次 兵法:前左下,後右高,高者在後,據險以結屯;下者在前,馳野而趨利。前左不行,則後右皆止。不言前而言左者,軍雖不進,前軍猶必遠哨以防敵,惟左則屯聚以止耳。 不甯方來 「不甯方」,謂不甯之方,猶《詩》言「幹不庭方」,非未然而且然之詞。不寧,志不定也。自二而外,皆非五之正應,故恐五之不受己而懷疑懼,然以類上比,莫敢不來也。 自我西郊 所從來曰「自」。自西郊者,自西而鄉東也。凡雲鄉東行,乃不雨之征,諺所謂「雲鄉東,一場空」也。蓋《乾》位西北,陰雖上升,而至陽之氣驅之以行,故不得雨。若上九重陽上覆,陰不得升,則又降而為雨矣。此亦文王之德將欲東行三州而不得之象,故曰「我」。 何其咎 舊說以「何」為語助詰問之詞。若雲「何咎之有」,則不當雲「何其」;若雲「何其咎之甚也」,則《象傳》不得雲「其義吉」。凡言「無咎」,則吉在其中。先言吉,後可言無咎,吉者未必其無咎也。已言無咎,則不復言吉,無咎則吉矣,雖有不吉,君了不以為凶也。「何」字之義,本訓擔也負也,從人從可,人所可勝之任則擔負以行也,正音胡可反,讀如夥,轉讀如賀。其借為「誰何」之何者,乃人負物以來,詰問其所何者為何物,轉音「河」者,語急之聲也。俗專用何為「誰何」字,而于「負何」之何加草,作荷華之荷,始自傳寫《論語》者之誤,相承不改。若《易》「何校」,《詩》「何蓑」,則仍本字。此雲「何其咎」者,以《小畜》本陽盛之卦,乾德欲行,而為六四之陰所阻,初乃與四為應而受畜,則不能無咎。特以初德在潛,以反歸不進為道,獨任其咎,而不以累二、五,是善則歸君,過則歸己之義,故曰「其義吉」也。與《姤》九二「義不及賓」之義同。 履虎尾 凡《彖》皆先自言卦名,後乃系以象占之辭。此徒連「虎尾」為句,則卦名《履》者省文也,實則「履虎尾」為卦之名義也。履者,踐所欲行之路而措之足,順而安也。《履》乃憂患之卦。孤陰進躡,得位之剛,則但言「履」,其詞平,其義安,非此卦之象;必言「履虎尾」,而後其詞危,其義險也。與「《同人》於野」,必言「於野」,以見非徒二之同五,而五陽皆其所同;「《否》之匪人」,非天上地下之為否,唯三、四失位,人道不交,陽往而之於非人之道,乃有此象;「《艮》其背」,陽升而陰得中,非有艮止之情,特以孤陽居上,更無可行之地,不得不止;故徒言《同人》《否》《艮》,不足以肖卦德,必合下文而後其義顯也。 拔茅茹 舊以「拔茅」為句,「茹」字連下「以其匯」為句,于文義不通。茅、茹,二草名。茹,蘆也。一名茅蒐,今謂之茜草。其草蔓生,與茅俱枝莖堅韌,拔之不絕,必連其根匯而拔之。《泰》之三陽,《否》之三陰,皆相連成體而無間斷,故有此象。茹,平聲,讀如「如」,與茹菜之茹上聲,讀如「汝」者不同。 帝乙歸妹 舊說謂帝乙為紂父,而《本義》雲帝乙歸妹之時亦筮得此爻,而後獲祉。文王作《周易》,周公系《爻辭》,與商筮之用《歸藏》者,象占各異,安得沿襲商筮以占吉凶?況《歸妹》《爻辭》亦雲「帝乙歸妹」,又何說邪?元亨利貞,穆薑筮之即凶。帝乙之吉,非其位、非其時者,安能吉也!抑按史稱帝乙元妃,無子早沒,故微子之母為媵妾,元妃沒,乃攝內主而生紂,為適子。帝乙之妃既夭而無出,帝乙又一傳而殷以喪亡,何凶如之,安得「以祉元吉」邪!殷之天子皆以十幹為號,其號乙者,湯稱天乙,又有祖乙、小乙,不但紂父之為乙;則必有得淑女,廣繼嗣,以受天祜者,非紂父明矣。其雲「歸妹」者,乃陽下于陰之辭。二為帝,五為妹,陽反居中于內,陰反正位乎外,男來就女之象。婚姻之禮,至周始定。自周以前,男來就女,如今之贅婿,雖天子之貴,亦或用此制,故曰「歸妹」,言往歸於妹,與《漸》之言「女歸」者異。《泰》有此象,王氏曰「女處尊位,降身下二」,是帝乙之女歸夫家,非歸妹也。考古者必以其時,于《易》而得周以前之昏禮焉。周禮定而秦、漢益嚴,故有贅婿謫戍之法。至唐、宋以下而又亂。今則子舍父母而事他人,冒他姓者,倫愈斁矣。 苞桑 苞,枹木也。《爾雅》:「枹,遒木魁瘣。」郭璞曰:「樹木叢生,根枝節目盤結磈磊。」蓋桑田之桑,分畦而種,枝幹條達,雖為柔韌之木,而枝弱尚易折斷,唯當道而生者,本幹瘣磈,系風馬逸牛於其幹,則必不能逸。大人居否世而固本自強,得賢為輔之象似之。 匪其彭 晢 許慎說彭,鼓聲也。彭以聚眾而進之。四居四陽之上,而近於五,似將統率前進,以逼六五之孤陰;乃為退爻,而與《離》為體,愈近於君,其志愈下,非敢屍號召之任者,故曰「匪其彭」。知分義之宜然,故曰「明辨晢」也。晢與皙字相近,俗讀往往誤合為一。皙從析從白,白也。晢從折從日,明也。音折。 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 殷,舊釋盛也。乃連「薦」為文,不雲作盛樂,而雲盛薦,于文義不安。郊祀之禮,事天以誠不以文,未聞極其盛美。後世用大樂,備宮縣。梁武帝博考禮文,訂正改撤,是也。唯大雩用盛樂者,以陰陽不和而不雨,故樂極其盛,以感召和氣,既非以崇德,且雩祭遍祀山川百神,不止上帝。按《堯典》:「以殷中春。」殷,中也。郊以日至,乃冬氣之中。祖考之祭亦在四仲之月,故曰殷。雷之出地在仲春,亦中候也。 「以配祖考」,舊說以祖考配帝,亦非是。郊之配唯祖,而考不得與。且祖配帝,非帝配祖,當雲配以祖考,薦之上帝,不應雲「以配祖考」。蓋配之為言合也。樂以象德,所以象祖考之德;感以其志氣而合漠,故曰「以配」。凡此類皆順文求之,斯得其解,不可屈文義以就己說,則無不可通矣。 王用亨於西山 文王之稱王,周公制禮而追王之,文王固受殷鈇鉞之賜,為西伯以事殷,終身安于侯服。其謂文王受命稱王者,乃為公羊之學董仲舒、何休、蔡邕之徒曲相附會之邪說,宋儒辯之詳矣。何《本義》至此而又以為文王邪?且周人之稱文王,必連諡稱之。蓋連諡以稱,則明其為追王。若舍諡而直言王,若《書》所言「王若曰」之類,則必其王天下者,未嘗徑以王稱文王也。 《本義》又雲文王郊祀於岐山,筮得此爻,尤為曲說。當殷命未訖之日而郊祀,曹操、劉裕之所不敢為,而文王為之乎?且《升》之六四,辭亦雲然。豈文王之亨西山,既筮得《隨》,又筮得《升》乎?況王者之大祀,蔔而不筮,少牢以下乃筮,《禮》有明文,何容爚亂!筮之設也,人皆可就決疑,故曰「以前民用」。即令文王享祀,偶筮得此,亦不可執一事之吉凶以概天下後世尊卑常變之通用,則其為象非以己占之驗言之,明矣。 謂西山為岐山者,亦非也。文王治岐,岐山正在其封內,不得雲西。言西者,中國之山,唯西為高。王,有天下者之通稱,謂九五;西山居至高之地,謂上六也。卦以陽隨陰為義。上處天位之上,人無足以當之者,其唯鬼神乎!而上六體陰,山本地類,五以陽剛履中位,而曲意盡誠以隨上六,故其象如此。此以贊九五之德,而在上六則為窮無可隨,下聽人隨之象,不純乎吉。使祀而筮得此爻,亦鬼神不康不歆之兆,故《象傳》曰「上窮」,義愈著矣。 先甲後甲(先庚後庚附) 鄭氏以為「先甲三日」,辛也;「後甲三日」,丁也;取自新丁寧之義,而《本義》因之。王氏以為甲者創制之令,若漢之有令甲、令乙。孔穎達兩取其義。要皆求解不得,而曲取後代之枝說以附會之。其以辛為新者,說出於劉熙《釋名》。熙書皆迂謬不足取。辛本五味之一。《書》:「從革作辛。」其字從䇂〈音愆〉辠之䇂,又為金剛觸人,痛楚泣出之義,本無自新之意。丁之為丁寧者,鉦也。鉦之聲丁丁甯寧然。借為告誡重複之意者,以鉦所以警眾於行陣者也。徒言丁而不言寧,其不可作詳勉教戒之詞,明矣。以歇後語作隱謎,俗謬莫甚焉。康成《易》注純用緯書,故其誖誕如此。王氏言創制,近之矣。而以漢令甲、令乙證之,則亦非也。令甲、令乙者,令之卷帙次序之名也。甲者卷之首耳,何有於創制之義?漢人以縑紙代竹簡,故有此名,非可引以證文王之經文。且抑何以通之於《巽》之「先庚後庚」邪? 以實言之,甲者事之始,庚者時之變,先者先事而告誡,後者後事而申飭,皆《巽》風申命之謂。《蠱》,風始出山,當事之始,言創建功於事未起而先命之,事已行而又戒之也。重《巽》而居外卦之中,為更改後圖之象,故言庚。庚于時為秋,乃寒暑生殺變易之候。「先庚後庚」,言未庚以前,已庚之後,申命以善始終也。其雲「三日」者,誓戒以三日為期也。義自昭然,何待摭拾瑣說以巧為附會哉! 至於八月有凶 舊說或以八月為《遁》卦值位者,以康節所傳陳摶之圓圖,《遁》居正西也;或以八月為值《觀》卦者,以魏伯陽《參同契》之卦氣,《觀》居酉位也。二說皆出自緯書。京房學宗讖緯,始以卦配月,而黃冠假之為丹術,為君子儒者所不屑道。且以《遁》為《臨》之錯卦,觀為臨之綜卦,皆以相反之義言之。若以錯綜相反言吉凶,則《泰》當雲至於《否》而凶,《屯》當至於《鼎》而定,至於《蒙》而亨,何獨《臨》之至於《遁》《觀》而凶乎?《臨》六爻皆變而始成《遁》,初、二、五、上四爻變而始成《觀》,相去懸遠,不大變不至於彼。《彖》為靜而不變之占,何得豫憂其至於《遁》《觀》之月邪?卦之有錯綜,猶人之有生死也。豈于方生之時,而曰至於死之日有凶乎?足知二說之皆謬矣。 八月,《兌》位正西,八月秋中,《兌》道之成也。《臨》之內卦為《兌》,自初至三,皆為《兌》體,而成乎《兌》者六三之陰也。初、二以陽臨陰,雖體《兌》而以感應為道,則皆吉者,未成乎《兌》,故免乎凶也。至於三而《兌》成,則為「甘臨」,於是乎凶。言「有」者,憂之則可不凶;不憂而甘,則凶其所必有矣。即《爻》論《彖》,即卦體以論占,明白簡易。崇經絀緯,則《易》道大明。經之亂,讖緯亂之,京房、陳摶之流,相襲而成詖辭,如此類者,不可不亟為辨正。 滅趾滅鼻滅耳 滅猶沒也,如水淹物,湮沒其中而不見也。《內則》「滅鼎」及《大過》「過涉滅頂」,皆隱沒不見之謂。「屨校」,足械,今徒罪人所著者。「何校」,猶今之枷也。「屨校」著於脛,從上視之,則不見趾。「何校」在項,從下視之,則不見耳。「膚」,大臠無骨。貪食無狀,捧而齧之,則上掩其鼻,舊未注明,疑於絕滅,則「噬膚」何至劓其鼻,「過涉」何至剸其首邪? 得金矢 《周禮》大司寇以兩造兩劑禁民獄訟,入束矢鈞金,然後聽之者,謂民之獄訟不繇鄉遂縣方,違司寇之禁,徑詣於朝,如今越訴笞五十之律,非凡獄訟者皆納金與矢而後聽也。管仲治齊,乃令凡訟者皆令出金與箭,以供軍用,乃使富者可恣其告訐,貧民含冤而不能理,此霸國之亂政,非先王之法也。《本義》引以釋此爻,誤矣。且《噬嗑》強不合而合,初、上有被刑之象,四、五乃理直而得伸者,原非聽訟之人。若《大象》雲「明罰敕法」,自別一義。凡《經》中《爻辭》,俱與《彖》通,周公祖述文王之旨也。其不與《大象》相通者,周公非豫為孔子釋也。《爻辭》為占《易》者言,《大象》為學《易》者言。故《屯》之「經綸」,《蒙》之「果行育德」,《爻辭》不申此義,不可以《大象》釋爻明矣。九四方被嚙合之累,安得聽人之訟而受金矢?且幸得曰得,不幸而得亦曰得;法所宜受,不可曰得。納鈞金束矢既為常法,則不當曰得。豈幸民之訟而利其得乎? 以實求之,金矢者,以金為鏃之矢也。古有茀矢、枉矢、殺矢之別,唯殺矢則金鏃,其他或不用金,如今骲箭之類。初、上強欲嚙合,九四剛不受齧,故操矢相向。初、上以矢射四,四獲其矢反而射之,故初、上得凶,而四得吉。以卦象求之,其義自見,勿容雜引曲說以害意也。 七日來複 舊說謂自《姤》而來,曆《遁》《否》《觀》《剝》《坤》,至《複》為七日。此以卦變徇卦氣而言之也。乃卦氣之見於《參同契》者,一卦一月,而非一日一卦。若卦變,則因已成之卦,一爻變動,如《噬嗑》之於《頤》是也;一爻移易,如《損》《益》之於《泰》《否》是也。未有相反之甚,如《姤》與《複》而可雲自彼而來。《複》卦自二以上,本純《坤》之體,唯初爻得陽。則來複者,自《坤》言而也。《坤》一變而即得《複》,故曰:「不遠複。」不遠,則非曆七卦明矣。蓋七者少陽之數,《坤》為老陰,《乾》為老陽,故《乾》曰「用九」,《坤》曰「用六」,不用七、八。數至於純《坤》而無可消矣,於是其複速疾,而七起焉。言日者,一晝一夜,數極則反之謂。積陰至於六日則必複,寒暑陰晴之常也。而不正之氣化,抑不儘然。故唯速反於七,為天行之正,而唯顏子能見之。彼留連於《遁》《否》《觀》《剝》者,蓋迷而不復,至於十年而不克者耳。卦氣之說,沙隨、程氏斥其出自緯書,是也,則又惡足信哉! 至日閉關商旅不行後不省方 言至日者,概乎至日以後之辭也。若但長至之一日,閉關而止商旅,則行人姑待于旅舍,為戲而已。省方非一日之事,吉行五十裡,則一日往反,不出郊關,何得雲方!蓋自至日以迄乎雷出於地,驚蟄之後(古曆驚蟄正月中),而後啟關以聽商旅之行,後乃出行以省方。日至以後,兩月之中,純陰固結於上,《複》之象也。于時寒氣方盛,民當入室以息老慈幼,若任商旅之嗜利奔馳,則觸寒威以傷生,而廢父子兄弟歲時聚順之好。後若省方,則車徒跋涉,吏民迎候,履冰踐雪,怨諮繁興,皆非以保養孤陽而順天行。故兩月之中,下靜處之令,以法《複》卦之德,今制臘月十五日起至正月十五日止,非軍國大事急須奏報者皆停止,猶其遺意也。 曰閑輿衛 鄭氏雲:「曰當作日。」《本義》因之。按曰、日二字,隸文相近,而篆文大異。此爻未有每日皆閑之義。輿、司車者,《春秋·傳》所謂「輿臣台」也。衛,徒之從車者。君行師從,卿行旅從,皆衛也。閑,習其事也。曰,猶爰也,而有告誡之意,猶《詩》「豈不曰戒」之「曰」。良馬方逐,申戒僕從,以素所閑習者,護車而勿敗績,斯以為艱貞之吉。 何天之衢 舊于「何」字皆置不解。若以為讚歎之辭,則與「之衢」二字文義不相通。足知「何」亦負何之何。負天之衢者,猶莊子所謂負雲氣、背青霄也。凡《經》文「何」字皆上聲。 朵頤 《本義》雲:「朵,垂也,欲食之貌。」夫下頷曰頤,賤丈夫之欲食者,亦唯垂涎,頤固不可下垂也。且《經》雲:「舍爾靈龜,觀我朵頤。」則朵頤者我也,觀之者爾也,豈自朵頤而自觀乎?朵之本訓,樹木之垂朵朵也,謂枝葉華實累累然其多也。此言貪躁之人見我饌具之豐,注目凝視,驚詫而覬分其潤。咎不在朵頤而在觀,雖未忮求而情已淫,故曰:「亦不足貴。」若垂涎則賤甚,豈但不足貴哉! 藉用白茅 古者席地而坐,別無食床(今之桌子),其爵俎豆籩皆措於地,無借之者,《禮》文具可考征。唯郊祀上帝,《禮》無其文。則此以茅之白秀鋪地而借,蓋郊也。故《系傳》曰:「微物而重用之。」郊壇地狹,登、降、獻、薦,執事者趨蹌於側,慮易傾仄,故以茅藉之而使安妥,君與執事,虔恪將享,萬不至於傾覆,而尤必藉之,故曰「慎之」。至所以用茅者,事天以質,不敢以人為之美薦也。初六載三陽以上事九五之天位,故其象若此。 樽酒簋貳用缶 「樽酒簋貳」四字為句,《象傳》既有明文,而晁氏以「貳」字連下「用缶」為句,謂《象傳》「貳」字為衍文,徒以私意改《經》文,而文義不通。《本義》從之,過已。樽以盛酒,簋以盛黍稷。於樽言酒,而以簋字連之為句,則豈簋亦酒器乎?而缶又何所盛邪?缶,瓦也。樽,或鑄金,或刻木而加飾。簋,刻木施丹漆,或加玉飾。「用缶」,言樽、簋皆用陶器,非彫琢金木之美。貳,間也。酒,宴禮。簋則食禮以盛食(音嗣)者。燕、食不同日而舉,詳見《周禮》《儀禮》。今既設宴禮之樽,又陳食禮之簋,相間以待賓,且樽、簋不用美飾之禮器,而用陶器,約之甚矣。飲食賓於室,薦酒食者不從戶入而從牖入,其簡愈甚,疑有咎矣。以其柔順承剛之誠,則物微禮簡而情則篤,故終無咎。征實以考證,文義自明。不然,則有樽有簋以盛酒食,缶何盛邪?割裂《經》文,徒滋爚亂,奚當哉! 《周易稗疏》卷一終 周易稗疏卷二·下經 鹹其腓 腓在脛上股下,或行或止,一聽於股而不自動,此近驗之身而灼知之者。舊說雲:腓欲行則先動。欲行者心也,先動者股也,腓豈欲行,又豈先動者乎!六二本靜爻,又為《艮》體,無先動之象,故曰:「凶居吉。」能靜而不自動,則雖凶居而亦吉。凶字自連居字為句,猶言處危。而《象》曰「順不害」,言能順乎股也。舊說失之。 滕口說也 舊說滕與騰通,按騰者,駿馬超驤之謂,使口說如之,則亦卓絕之偉論矣。滕字從水,水湧出曰滕。叔繡之封,以為國名者,地近汶水、伏流坌湧,不擇地而氾濫,故地以滕名。此雲「滕口說」者,乃聞感即應,無所擇而務口給,所謂波濤之口也。不當作騰驤之騰。 錫馬蕃庶晝日三接 「錫」義有二:有自上賜下者,如《春秋》「來錫公命」是也;有自下獻上者,如《書》「九江納錫大龜」是也。天子既有以康諸侯矣,用是而諸侯皆效順以修職貢。馬者,享禮之庭實也。三陰連類以進,莫不來享,故其馬蕃庶,而天子勤于晉接,以嘉受之。三接者,三陰皆接也。王接諸侯之禮凡三等,在殷則爵三等,公也、侯也、子也,在周則同姓、異姓、庶姓也。舊釋未明。 愁如、王母 愁音鋤侯反,釋作憂者,乃六朝以後之字義。古音子油反。《鄉飲酒》義:「秋之為言愁也。」愁,堅固也。二與五正應,《晉》之尤篤者,故曰愁如。王母,舊以為天子之母,古無此稱。王之為言大也。王母,大母也。生謂之王父母,沒謂之祖妣。陰居尊位,大母之象。 嗃嗃嘻嘻 嘻嘻,舊以為嬉笑之嬉。嘻乃歎聲,本無嬉義;而九三以剛居剛,亦無戲渝柔諧之象。按:嗃嗃、嘻嘻,皆取喻於火聲。《詩》「多將熇熇」,猛烈之狀,火始然之聲也。《春秋傳》「赫赫嘻嘻」,嘻嘻乘赫赫之餘,火將息之聲也。九三以剛處剛,《離》道方成,故曰「嗃嗃」;而上承六四,風將散之,故曰「嘻嘻」。所以失與不失,兼有其象。 以辟咎也 辟,舊音避者非,當音必亦反,禳也,除也,去也。避咎者,咎已成而逃之,小人之倖免也。辟者,咎未成而除之,君子之大用也。孟子曰:「患有所不辟。」豈詭遇惡人以逃禍責乎?九二以上失位之爻,皆惡人也。初九以剛制之於早,見之乃以治之,故除其不祥於未亂,而得無咎。 蹇利西南不利東北 先儒以臆度而為之釋曰:西南平易,東北險阻。以實考之,域中之名山大川,其險皆在西南。山則昆侖、蔥嶺、峨眉、點蒼,水則弱水、流沙、三峽、盤江,皆西南也。東北青,兗,平衍千里,何得雲西南平易、東北險阻哉!《蹇》之為卦,得位可行,而初、上皆柔而不行,是畏難已甚,濡滯而不敏,非本不可行也。故在險而蹇則利,已出險而向平衍之地而猶蹇則不利,此所以宜於西南,不宜於東北也。《解》之《彖》曰「利西南」者,以柔道解散失位之悖,則隨行皆順,故雖西南不易解者亦利,若東北之利則不待言也。以其失位,無東北平易之象,故不言東北。以卦義及事理推之,知舊說之非矣。 益之用凶事告公用圭 《周禮》大宗伯以凶禮哀邦國之憂。「凶事」者,凶禮之事也。凶禮有五:以喪禮哀死亡,以荒禮哀凶劄,以吊禮哀禍災,以檜禮哀圍敗,以恤禮哀寇亂。凡國有凶事,則上告之天子,下告之友邦,而受其賻襚歸餫之益。《春秋》許不告災,則君子知其先亡。告亦必有將往之儀,如臧文仲以紀磬、玉甗告糴于齊是也。用圭,則尤其重者。六三以陰求益于陽,求益者近於利,非君子之道,唯凶事則可耳,故無咎。「公」謂四也。九四曰「告公從」,四從三告也。舊釋未明。 陸夬夬 馬、鄭、王肅皆以□陸為商陸。陸德明、邱光庭以□為今之莧菜、陸為商陸。乃商陸,小草,他不經見,尤不可獨謂之陸。且此二草,於「夬夬」之義無當,按□字當從卝而不從艸,音胡官反,山羊細角者也。陸,平原也。《兌》之象,羊。《夬》卦五陽上戴一陰,其陰纖弱,而《爻》《象》分歧,故為細角羊,行于高平之陸,得草而自恣。欲行不決為「夬夬」。夬夬者,遲疑舒緩之詞。九四從下,不速其行,如牽羊之鞭其後,然至於平原,則地散而愈不速矣。莧即四所牽之羊也。五得位而安,故曰陸。□、莧字相近,故傳注相承而誤。(胡案:此□字,莧上面卝頭。今作同一字。) 順德積小以高大 《本義》雲:「順當作慎。」今按地中生木,無有慎象,而自本達莖,以生枝葉,則其積之也順。《坤》,順也。《巽》亦順以入也。君子之德,下學而上達,順德之序也。若急圖高大而忽其小,則躐等而逆矣。自當如字。 改邑不改井 井之為字,篆本作井。其外四畫相交而成九區,田之畛域也。其中一點,穴地以達泉也。《司馬法》四井為邑,以積為邱甸而出賦,此兵制也。三代封建,沿革不一,人民登耗不恒,故分此邑之餘以補彼邑,互相推移而改邑。若井,以分田制稅,公田之中,廬舍之間,當中作井,而九百畝之田環之,溝、洫、隧、路、塍、埒,視以為經界之准而永無所改。經界既正,無餘無欠,此井無所喪,彼井無可混,得居中之井永為標準也。蓋經界之設,必有表識,使民不得混亂。木既易朽,石亦可移,絫土為封,歲久亦且崩塌。北方土厚水深,穴井及泉,動逾數仞,永難堙塞。此先王立法之精。而《井》卦一陰間以一陽,又一陽間以一陰,南北異向,邑有推移而井終不亂,以絕吏民之爭亂,喪得兩忘之象。故《彖辭》雲然。釋《易》者於此不察,以《彖辭》為亡實之設言,是軌革卦影之邪妄,豈聖人之言而若此哉! 舊井無禽 舊以禽為鳥獸者,非是。井非鳥獸棲止之地,藉令有之,正惟荒廢之井,人跡不至,鳥或暫集,而日汲之新井所必無。若雲水濁而禽亦不飲,鳥獸豈擇清泉而後飲哉?按:禽,獲也。汲而得水,以獲為利。今此井泥,人不食之,固無複治之者。日久淤塞,泉脈不通,則雖往汲而亦無所獲矣。始則尚有水而人不食,久則雖欲汲而終無水,故曰「時舍」,以舍之故,遂至於無也。 射鮒 鮒,鰂也,今謂之鯽。凡魚皆待積水深廣而後可活,唯鯽魚得少水沾濡而足。或以濕紙裹之,可行數十裡,複畜之池。從旁注之曰射。井谷者,井一面崩塌若谷,水不能渟,涓涓細流旁出,唯可以注射鮒魚而已。 已日乃孚 辰已之已與已止之已,字畫無異,皆音詳裡反,亦無異音。俗寫辰已字屈下畫使短,不鉤向上,及以已止之已音羊裡反,而辰已之已音自,皆塾師之謬也。已之轉訓為止為既者,以陽氣至已而盡出,至午則陰生矣。故許慎曰:「陽氣已出,陰氣已盡。」此言「已日乃孚」者,謂日在禺中,六陽出地之時也。當《革》之初,人心猶多疑貳,必王道大行,昭著於天下,如日之加已,然後無不從。「乃」者,難詞也。二為《離》明之主而得位,故與《彖》同。 得妾以其子 己所生之男女,通謂之子。《禮》所謂「女子子」也。《詩》「大邦有子」「齊侯之子」,皆女子也。「以」如《春秋》「蔡侯以吳子」之「以」,以卑用尊而能左右之也。《詩》「侯強侯以」,亦有相攜相助之意。六五以柔居中位而貴,《離》為中女,則少也,嫡所生之女子子也。《巽》為長女,而一陰在下,位處乎卑,妾也。初六能以其柔順佐佑六五,使安位於外,故有妾賢,而能提攜贊襄其女子子以婦道之象。舊說未詳,似謂得妾而生子。爻無此象,于文義亦不能通。 終莫之勝吉 莫之勝吉,猶言不勝其吉也。勝,平聲,故《象傳》連五字為句。若於「勝」字絕句,則是婦之不孕者終不能孕,何以得吉?而又何以雲「得所願」乎?不孕者,不相接也。待三年而始孕,貞靜之至也。得婦如此,其吉無涯量矣。舊說未詳。 承筐無實刲羊無血 筐非奩具也,《士昏禮》所謂「笲」也,織竹為之,實榛、栗、棗、修以贄見舅姑者。刲羊者,合巹之牢鼎,士而用大夫之少牢,攝禮也。無血之羊,非特殺者。士女皆以吝而廢禮,惡俗也,故「無攸利」。舊說未詳。 渙奔其杌 《程傳》以「杌」為「機」,機與幾同,見《春秋·傳》。幾,所據以為安,九來居二而得中,義亦可通,然卦自《否》變,《否》四之陽,越三而來二,故曰奔。奔入險中,以為《坎》主,則非平易可安之地,非幾象也。杌者,伐木不盡之莖幹,礙人之行,險象也。入險以消否,本無避難之情,故曰「得願」。「悔亡」與無悔異。無悔者,本無悔也。悔亡者,疑有悔而能亡也。杌非可安,故疑於有悔;得願,故亡。 我有好爵 爵所以行獻酬者。好,去聲。好爵,相好之爵。《燕禮》:請安於賓,徹俎而薦羹,無算爵,以盡歡者也。「靡」與縻通,留也。六三陰柔,躁於前行,故二與初相和,而以歡好留之。陽自相孚,而後以孚異類,如酬爵之行,主自飲而後送於賓也。舊釋未詳。 過其祖 過、遇、不及之義,舊說總未分曉。《小過》,小者過也。「過」字之義,如「師也過」之過,與「不及」為對,非經過之過,如「過我門」之過。以卦名義觀之可見。「過」者,求盈而勝彼;「不及」者,欲企及而不逮,「遇」則恰與之合也。故曰「臣不可過」,言臣之功名權勢,不可勝其君,勝其君則恃功陵上,為不道之臣矣。「弗過」,言不能過也;「遇之」,相得而道合也。「弗遇過之」,過已甚而驕亢,故「凶」。 密雲不雨自我西郊 此與《小畜》《彖》同,而卦象本不相肖,故邱光庭謂《小畜》陰氣少,小過陽氣少,不能和而為不雨,其說近是。然此卦之象,尤為顯著,不待深求。重陰在上,為陽氣所隔,不能與初、二之陰相接,故雲密而雨不降。《傳》曰「已上」,義取諸此。 東鄰殺牛不如西鄰之禴祭 《本義》謂此乃文王與紂之事。按文王在殷,盡服侍之忱,受鈇鉞之賜,不得與殷相伍而稱鄰。周公豈以掩文王之至德而亢言之?且紂之于文王,以德言之,則聖狂迥異,以福言之,則興喪懸隔,豈待相較而雲「不如」!文王之德雖儉,而非儉於事神;紂雖奢淫,而非特豐於祀。足知《本義》之疏矣。自上臨下,上者左而下者右,左為東,右為西,《禮》文每以此言。東西鄰者,九五之鄰,上六其東鄰,六四其西鄰也。上六已濟而驕,六四求濟而慎,故五之福之,獨施於四。「衣袽」之戒,「礿祀」之誠也。「濡首」之厲,「殺牛」之不順也。禴為四時之正祭,雖不如烝嘗之備物,而抑必用太牢,則禴未嘗無牛。獨言殺牛者,特牛之祭郊也。上六躋于至高之位,僭行郊禮,故神不享而福不降。禴祭以慎受福,亦非以儉而勝豐。以《禮》文考之,以文王之德思之,則《本義》之不當從,明矣。 《周易稗疏》卷二終 周易稗疏卷三·繫辭上傳 八卦相蕩 「鼓之以雷霆」,《震》也。「潤之以風雨」,《巽》也。「日月運行,一寒一暑」,《坎》《離》也。「《乾》道成男,《坤》道成女」,《艮》《兌》也。此所謂八卦相蕩也。陽純乎氣而上升,故一陽生於下,則鼓動群陰,而《震》為雷。陰成乎質而下垂,故一陰在下,則受陽施以浹於物,而《巽》為風雨。日冬至則遠人,陽之隱也;月中冬之望,道行於北而近人,陰之見也;一陽藏于陰中,故《坎》為寒。日夏至而近人,陽之見也;月中夏之生,道行于南而遠人,陰之隱也;一陰藏于陽中,故《離》為暑。人物之生,陰陽均受,而戴之在上者成乎體質,致一者其所成也。《艮》一陽外成,故成男;《兌》一陰外成,故成女。是以《鹹》卦取象於人身。《震》《坎》《艮》,陽蕩陰,剛摩柔也。《巽》《離》《兌》,陰蕩陽,柔摩剛也。《巽》為風而兼言雨者,陽氣凝聚于上,陰不得升,則複下,雨所繇降也。《彖》象以《坎》為雨,自其既雨而為水者言也。此以《巽》為雨者,自其與風俱自空而拂地者言也。故曰《易》無達象,不可執一以限不測之神化,類如此。豈術士射覆之小智所能知哉! 乾知大始坤作成物 《本義》謂知為主。按:知之訓主,如唐、宋官制不正,職銜在彼,而差遣在此,如「知留後事」「知留內銓」之類,乃暫令預知其事,而非其官守之意。今郡守稱知府,縣令稱知縣,皆承其敝,非名言之允宜也。勿論《六經》,即漢、晉人亦無有以知為主者。《下傳》雲:「知崇禮卑。」知(去聲)者,無不知之謂。則《乾》以明照為用,明矣。知與作對,又與能對。若雲《乾》主大始,則亦作也,能也,何以別於《坤》之簡能而成物也?天以氣化,以神用。神氣之靈為聰明。今觀萬物之生,其肢體、筋脈、府藏、官骸,與夫根莖、枝葉、華實,雖極於無痕,而曲盡其妙,皆天之聰明,從未有之先,分疏停勻,以用地之形質而成之。故曰:「《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以人言之,則強固而任能者,五穀六牲之養,地之材質所成;而虛靈知覺,則天不息之神,流行於官竅。陽氣一散,則有耳而不能聞,有目而不能見,有脾而不能思,有肝而不能謀,有肺而不能慮,有腎而不能識。其為《乾》之以知生物,尤為明驗,曾攝職而主其事之謂乎? 變化者進退之象也剛柔者晝夜之象也 此二句合釋上「剛柔相推而生變化」之義,當參互讀之。不然,則晝豈剛,夜豈柔乎!猶言剛柔之生變化,晝夜進退之象也。變化以動爻之占而言,如《乾》卦初得九則變《姤》,而占在初九之類,自九而下之八,退也;自六而上之七,進也。老陰變少陽曰變,變則長。老陽變少陰曰化,化則消。陽明而陰暗。晝已極則夜,陽退而化陰也;夜已極則晝,陰進而變陽也。進無可進則退,退無可退則進。若少陽少陰,八方退而為六、七方進而為九,進退不失其故常,則變化不生,則六爻皆少之象無之。卦無一爻之占以此。 彌綸 「彌」字本從镸、從爾。镸,亙也;爾,盛也(如《詩》「彼爾維何」),綿互周遍之謂。如雲「年彌高,德彌邵」,愈久而不窮也。如雲「仰之彌高,鑽之彌堅」,極至而無盡也。如雲「彌縫其闕」,綿互周遍而縫之也。「綸」乃治絲而合之之謂。「彌綸」者,周遍天地,終始皆與道合。今俗書省镸從弓,故其義不明。如文場有密封,本當作密。北人無入聲,讀密為平聲,遂訛為彌。《本義》雲:「彌有終竟聯合之意。」不知聯合乃縫字之義,彌唯言其終竟耳。下文謂《易》合天,綸也;其兼盡者則彌也。通一章讀之,其義自見。 冶容誨淫 冶訓為妖豔之詞者,非生成之妍美,乃妝飾之謂也。慢藏,慢其藏也。冶容,冶其容也。冶,鎔也,鎔金於冶,變其堅樸之質,使流動而有光彩,如教導婦人以妝飾為豔麗,故曰「誨淫」,誨之以淫也。 「天一地二」至「所以成變化而行鬼神也」 「五十有五」,《河圖》之畫也。「天地」謂陰陽也。「成變化」,言《乾》《坤》六子所繇成也。《乾》之化為《巽》《離》《兌》,《坤》之變為《震》《坎》《艮》。鬼神者,吉凶所繇兆也。吉凶之生,有理而不測,鬼神之神也,故曰:「與鬼神合其吉凶。」 天之一、三、五、七、九,地之二、四、六、八、十,從其用而言也。合則中實而奇,分則中虛而偶。奇者,大而見少;偶者,小而見多。地之三十,以分見多,其實則少於天三之一也。「相得」:一、六,二、七,三、八,四、九,五、十,相與以得。位「各有合」者,越其位而合三為一卦也。一、五、七合而為《乾》,二、十、六合而為《坤》,三、十、八合而為《坎》,四、五、九合而為《離》,一、三、二合而為《兌》,二、四、一合而為《艮》,九、六、八合而為《震》,八、七、九合而為《巽》。因其合之象而定其位,通其氣,相薄不相射,以成變化,而天地所以吉凶生死乎萬物者行焉。此聖人所以因《河圖》而畫八卦,八卦既成,又從而兩之,以極其所合之變化,則六十四卦成,而吉凶之幾,無不備於其中。 《經文》之義盡於此,而釋《經》者未能合《圖》與卦以求其至當之解,乃以意為推測,謂一與二相得,三與四相得,五與六相得,七與八相得,九與十相得,既罔所取義,苟簡以求通。若夫以五行配合,而雲「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云云者,不知其出於何人,亦不知其何所取義。 《易》列八卦,分為八象,天、地、雷、風、水、火、山、澤,三聖立教昭然,從未有五行之說。五行始于《洪範》,乃言天之所以協民居而為民用之所需者,人君當修治之,以厚民生而利其用,與變化鬼神之道,全無干涉。自京房始承緯書之邪說,而以五行混入八卦之中,以《坎》《離》《震》《兌》分配水、火、木、金,差可成說;而《易》於《震》不言木,於《巽》言之,則亦顯與《易》背,且無以處土,而以《坤》《艮》當之,又非《河圖》中官之象。據《周易》方位言之,則《艮》居東北,《坤》居西南,不可強合。即以陳摶所訛作伏義卦位言之,則《坤》北而《艮》西北,亦非土位。至《乾》《巽》無可安頓之處,則合《乾》於《兌》以為金,合《巽》於《震》以為木。卦之與行,或八或五,其數不齊,則水、火獨止一卦,餘皆一卦,欹零支補,乖謬無倫,尤為可哂。 至雲地二生火,地四生金,則使地司生而天司成,爚亂天地之大經,顛倒莫甚焉。此說從無解釋,芒然不可分曉,唯沙隨、程氏《周易古占》略為分疏,其說以陽起子中,陰起午中起數,陽從子數一,至申為九;陰從午數一,至未而二,至辰而十。天一子也,地六亥也,亥子水也;地二未也,天七午也,未午火也;天三寅也,地八醜也,寅醜木也;地四酉也,天九申也,酉申金也。其說止此,殊為淺陋。其于成變化,行鬼神之妙用,全無所當。至以天五為辰,地十為卯,為土生成之數,尤無說以文其妄陋。且十二支而徒缺巳戌,尤為可笑。且《河圖》本畫,陽無二、四、六、八、十,陰無一、三、五、七、九,而此說以子一醜二寅三,午一未二申三,夾雜天地互數之,愈不成說。凡此類皆同兒戲,徒亂聖經。 京房背焦贛之師說以崇讖緯,邵康節陰用陳摶之小道而仿丹經,遂使「天一生水」云云之遁辭,橫行天下,人皆蒙心掩目,奉之為理數,且引以證此章之旨,是釋《經》之大蠹,言道之荊棘也,不容不詳辯之。 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一段) 策數以二老起算,實則二少亦同。《本義》雲:「少陽未極乎盈,少陰未極乎虛。」非也。(即如其說,亦當雲:「少陽未極乎虛,少陰未極乎盈。」)少陰之過揲三十二,六之為一百九十二;少陽之過揲二十八,六之為一百六十八。合之亦三百六十。二篇之策,萬一千五百二十,二老之數既然。少陰之積,得六千二百四十四;少陽之積,得五千三百七十六;亦萬一千五百二十。蓋起於九、六,七、八。九、六合為十五,七、八、亦合為十五,則從此乘之積之,無不合也。《本義》疏矣。 三百六十當期之日,損其氣盈,益其朔虛,而定以十二月三十日,亦論其梗概而已。康節執此以起無窮之數,徒為玩具,於大化固無當也。故筮法可取象於曆,而不可以筮法限曆之算,一行所以雖巧而未盡乎變也。 王太史肯堂曰:「《河圖》之數,天終乎九,地終乎十,相因為九十;虛中而遊四時,為四九三百六十。《洛書》之數四十五,實中而建八節,四八三百二十;中五,八五為四十,亦三百六十。太極勾三、股四、弦五、積六,三四相因得十二,為月數;五六相因得三十,為日數;十二乘三十,亦三百六十。」其說亦似可通,然皆遷就整齊,與天行之神妙不合。 且如萬一千五百二十,當萬物之數。物之數,雖聖人不能知。約而言之,動植而已。就動而言之,羽毛鱗介臝而已;就植而言之,草木金石而已。細而別之,耳所聞、目所見者且不可悉數,況耳所未聞、目所未見,其能以數紀之,以萬盡之乎?《易》言其象,象者仿佛之詞。《春秋傳》曰:「萬,盈數也。」當萬物之數,象其盈天地之間也。邵子據加一倍之算法,限色聲香味以有定之數,豈有當哉! 參伍錯綜 「參」者,以彼參此;「伍」者,相與為耦也。如陽參入于陰中為《坎》,陰參入于陽中為《離》;一陽參入于五陰之中為《師》《比》《謙》《豫》,二陽參入四陰之中為《屯》《蒙》之類,皆參也。陰陽各自為伍,為《泰》為《否》;二陰為伍,上承一陽為《艮》,下乘一陽為《震》;二陽為伍,上載一陰為《兌》,下履一陰為《巽》;及二陽連類居四陰之中,為《萃》為《升》;二陰連類居四陽之中,為《大畜》為《無妄》之類,皆伍也。 「錯」者,鑢金之械器,汰去其外而發見其中者也;「綜」者,系經之線,以機動之,一上而一下也。卦各有六陰六陽,陰見則陽隱于中,陽見則陰隱於中。錯去其所見之陰則陽見,錯去其所見之陽則陰見,如《乾》之與《坤》,《屯》之與《鼎》,《蒙》之與《革》之類,皆錯也。就所見之爻,上下交易,若織之提綜,迭相升降,如《屯》之與《蒙》,五十六卦皆綜也。舊未注明,不知此,乃讀《易》之要不可忽也。 兩儀生四象 生者,非所生者為子,生之者為父之謂。使然,則有有太極無兩儀,有兩儀無四象,有四象無八卦之日矣。生者,於上發生也,如人面生耳、目、口、鼻,自然賅具,分而言之,謂之生耳。邵子執加一倍之小數,立一二畫之象,一純陽,一純陰,一陽上陰下,一陰上陽下,謂之四象;更加一畫,而其數倍為八卦;遂畫四畫之象十六,五畫之象三十二,無名無義,但以八生十六,十六生三十二,三十二生六十四,教童稚知相乘之法則可,而於天人之理數毫無所取。使以加一畫即加一倍言之,則又何不可加為七畫,以倍之為一百二十八,漸加漸倍,億萬無窮,無所底止,又何不可哉!不知《易》但言四象生八卦,定吉凶,生大業,初不可損而為二爻,益而為四爻五爻,此乃天地法象之自然,事物變通之定理,不可以算博士銖積寸絫有放無收之小術,以亂天地之紀也。四象者,通之象二,《乾》《坤》也;變之象二,陰陽六錯,《震》《坎》《艮》一象也,《巽》《離》《兌》一象也,故又曰:「《易》有四象。」若以二畫之象為四象,則《易》所本無,不得言有矣。要而言之;太極即兩儀,兩儀即四象,四象即八卦,猶人面即耳目口鼻;特於其上所生而固有者分言之,則為兩、為四、為八耳。邵子之術,繁冗而實淺,固其不足從,以《經》考之自見。故讀《易》者以不用《先天圖說》為正,以其雜用京房、魏伯陽、呂嚴、陳摶之說也。 繫辭下傳 何以守位曰仁 「仁」當如字。「位」與「財」配,「仁」與「義」配。「天地之大德曰生」,是總挈語。立人之道,曰仁與義,不當獨言義也。「位」象卦中之位,「財」象位上之爻。當位得中者,守位之仁也。爻之得位,相應相孚者,理財禁非之義也。呂氏謂「仁」當作「人」,順文直下而害於理,不可從。 一君二民二君一民 舊說謂陽爻為君,陰爻為民,陽卦一陽二陰為一君二民,陰卦一陰二陽為二君一民,於理不順。如鄭之有突與子儀,衛之有衎、剽,仕者無擇而兩事之,可雲二君,然豈僅有一民乎?君子之事君也,固專一而無貳心,然三代不同於後世,道不行則又仕於他國,豈孔子之出疆載贄亦小人之道乎?且陽爻為君,則《乾》有君而無民,陰爻為民,則《坤》有民而無君矣。蓋君者所主也,民者所治也。一,奇也,陽爻之畫—也;二,偶也,陰爻之畫––也。即所謂「天一地二」也,陽為性,為義;陰為情,為利。陽卦以奇為主而治偶,以性正情,以義制利。《震》動之,《坎》居中而宰之,《艮》止之,陰皆聽命,君子之道也。陰卦以偶為主而治奇,以情幹性,以利妨義。《巽》以求人,《離》以相麗,《兌》以相說,陽群起而從之,小人之道也。熟繹本文,驗之於事理,知舊說之非矣。 其出入以度外內使知懼 舊以「其出入以度」五字為句,「外內使知懼」為句,不成文,則雲有闕。今按:「度」雲者,有常度也。乃《易》往來之變,初無常度,故曰「周流六虛,不可為典要」。此卦變彼卦,不相因以為次序。《乾》《坤》次以《屯》《蒙》,《屯》《蒙》次以《需》《訟》,其變無端,不可預測,使人不得以私意擬之,以機智防之,而免於懼;抑不得委于時命消長之固然,而忘其懼。非若京房之《乾》必生《姤》,《姤》必生《遁》,以來回而反于《大有》;亦非若邵子之《乾》一《兌》二,截然順布八宮,或方或圓,如制衣者之尺寸有成法也。使必有度以出入,則因任自然,可先事而料其一定之吉凶,如《火珠林》之以答匹夫匹婦之疑問而釋其憂懼,豈聖人師保父母之明威哉!「度」當音鐸,連「外內」七字為句。「出入」,剛柔之往來,「外內」,內卦外卦之定位也。言使人於不測之往來,揆度其位之所在,或承或乘,或當或不當,或應或不應,使知事變之無方,不可率意妄行,聽禍福之自至,而於人事之酬酢莫敢不戰戰慄栗,以思免咎矣。故《易》者因占以致戒者也,豈《火珠林》《先天數》以尺度之死法,妄言必然之休咎,慰妄人之疑慮者所可擬哉! 周之盛德 「盛德」與《論語》「至德」義同,謂忠厚之至,欲紂之圖存永命,使殷先王保其宗祧也。舊說謂周危而使之平,猶之可也,又雲殷易而使之傾,則殷本不宜失,文王行險以利紂之惡,陷使傾覆,是蕭道成、朱溫之大惡,何雲盛德乎!文王憫紂之失德,必喪殷師,欲諫則徒為比干之死而無補,欲不言則不忍其亡,故演《易》以明吉凶之所自,使知危者可使複平,而唯慢易而不知懼者,則人將起而使之傾。紂能因此以自警,則武王之師可以不興,而天下之民脫於赬尾矣。此周之德所以盛也。曰「文王與紂之事」者,言文王事紂之事也。舊說悖理,不可從。 《周易稗疏》卷三終 周易稗疏卷四·說卦 生蓍 生,始制用之也。蓍,蒿屬,一名因陳。(因,俗作茵,非。)凡蒿莖皆冬枯死,至春別發新苗。唯此蒿宿梗不死,至春因其舊莖而發枝葉,故名曰因陳。蓍從艸從耆。耆,高年之謂,亦因陳之意,宿莖不凋,則其枝條長而堅韌,故可為用筮策。今此草所在而有,其叢生而枝莖繁盛者,因地之肥澤耳。《說苑》「見婦人刈蓍薪而遺其蓍簪」,蓍適足為薪,非幽贊神明而始生之瑞草,明矣。聖人取以為筮筴,以其條直,因乎自然,不假人之修治也。今陝西有一叢百莖者,土人采之,謂為文王墓草,以充饋遺,豈亦聖人之德所致邪?生蓍者,聖人所以幽贊神明也。神明不能以善惡吉凶之幾明詔於人,故聖人始制用蓍以筮,助神明之聰明而顯之,《經》文之義如此。若《史記·龜筴傳》雲「王道得而生滿百莖」,其說出自戰國術士之口,《本義》用之,徒為誕而已。 參天兩地 三、二者,本數也。參、兩者,參之、兩之,從而分析以數之也。天本無三,地亦非二。以形言之,天包地外,天大而地小;以氣言之,陽盈而陰虛,地得天三分之二,故謂之二,繇地之二而見天之三。此聖人所以以三數天,以二數地,而為九,為六,為三十六,為二十四,為二百一十六,為百四十四,皆倚此以立也。其畫之為象,則陰爻––,三分而缺其一,陽則兼有二而實其中,以成乎三,其畫—,所謂以一函三,亦函地二而更盈其一也。聖人因陰陽已然之跡以起數,而非天地之有數。參之,兩之者,人也。故數不可以窮神,而術者知數而不知數之所自起,宜其徒亂天地之常也。 數往者順知來者逆是故易逆數也 《本義》以《乾》《兌》《離》《震》為已生之卦,《巽》《坎》《艮》《坤》為未生之卦,兩端相迎為次序,謂之曰逆,雲此伏羲之《易》也。勿論遙指一無從授受之伏羲,與莊周之言泰氏、許行之言神農以壓倒文、周、孔子者,同其誇誕;孔子所贊者《周易》也,《連山》《歸藏》,當時尚存,而無所雜引,即使伏羲之《易》果存,亦置而弗論。故《序卦》明以《周易》之序為序,《雜卦》亦以錯綜相比並論,一皆《周易》之次,何但於此言先天,又不明言,而但雲順逆,以啟後人之疑?康節所傳者,陳摶以授穆修,修以授李挺之者也。摶又傳自呂嚴。《乾》南左旋,《坤》北右轉,乃陰陽交媾之說。其《坤》起正北,曆《艮》《坎》《巽》《乾》《兌》《離》《震》左旋之方位,則六壬家正月亥將之次第,蓋合黃冠日者之小術,為還丹火候之定局。為君子儒者,用以釋先聖之正教,不亦過乎?誠以《經》文合筮法之實理言之,則「數往者順」,相譬之詞;「知來者逆」,正言《周易》。故曰:「《易》,逆數也。」「逆」如《周禮》「複逆」之逆,謂自下達上也。自上而下謂之順,自下而上謂之逆。數已然於既往,則自上而下。如序五帝,則伏羲為一,神農為二,至舜為五。又如累十二棋子,則以居上者為一,至最下者為十二,所謂順也。欲知將來之吉凶,則善惡有基,得失有本,必從下而上。故《易》卦以下一爻為初,筮法先得初,次得二,次三,次四,次五,以終於上,而數乃合十八變之積,以成吉凶之象,所謂逆也。(如《乾》之策二百一十六,從下一爻三十六起數。)卦畫之生因乎數,數繇下積;卦既成而後成乎象,則象自上垂。故但雲逆數,不雲逆象。如康節之言,則象亦逆矣。且其以《兌》次《乾》者,陰自上生,而其自《巽》而《坎》而《艮》,又自下生;兩端交湊於中,《震》《巽》交媾於內,則又半逆半順,而非但雲逆數矣。康節之說,求之一部全《易》,無可證據,不獲已而曲引此段《經》文以文其詖辭,當時二程子已知其不足學,蔡神與憙習《葬經》,尚術數,乃從而表章之。朱子與神與父子交,因為所惑,使《周易》之大義白日晝晦,良可惜也。 雷以動之(以下八章) 凡此八章,次序各別。「雷以動之」章,首《震》《巽》,次《坎》《離》,次《艮》《兌》,終《乾》《坤》者,蓋以卦德之用言。德以漸而成,用以漸而進,故陰陽從下起。雷風者,大化發用之始也。次上而《坎》《離》,見其功;次上而《艮》《兌》,收其效,乃以成《乾》《坤》之大用。君德成而藏之固,大用之所以不窮,無有驟躋乎!至健大順,躐等速成之道也。「帝出乎《震》」一章,則以四時生物之化而言。因四時而定八方,取諸地有四遊之義。蓋雖有純《乾》之卦,而實言天氣之行乎地中者,故與六子同序,而《坤》居《離》《兌》之中,《乾》居《兌》《坎》之介。若以實言之,則此《乾》《坤》與六子,皆《乾》君《坤》藏之發見於生物者也,此又一義也。其言「帝」,言「萬物」,皆以植物之生化言之。若人與鳥獸則無定時,不待春生,夏長,至秋實而冬落成也。「《乾》健也」以下諸章,則就卦之本體而言。「《乾》健也」一章,其德之體。「《乾》為馬」以下,則其生物而成乎物之體者。故建《乾》《坤》為宗主之君、富有之藏,而六子以次而效其成能,又一義也。因此可見《周易》之廣大不測,因時以大明終始,而無一成之典要,特無《乾》《兌》《離》《震》《巽》《坎》《艮》《坤》之序耳。陳摶之傳,為方士之術,益明矣。 大赤 五色之赤,見之經傳者,無大小之異。今世有所謂大紅者,乃宋以後用紅藍花及梅子取汁,染為極豔之色,奪古正色之朱,非古所有也。按:《禮》五輅有建大赤者。大旗而色赤,其色昭明,而揭於竿上以指麾,故《乾》象。 蒼筤竹 筤音盧黨切,藍色也。蒼者,今天青色。蒼筤竹者,嫩竹枝莖蒼翠也。《震》木道未成,僅為竹而未老,一陽初生之象。 堅多心 木有中邊,其中可謂之心。然心一而已,何得雲多!此心乃枝之心,節之心也。木之癭,其紋盤曲,而中結為心。多心者,多癭也。《坎》,險也,而為勞卦,難於斫治,故有此象。 雜卦 大過顛也(以下八卦) 《雜卦》俱以錯綜二體相連,因《周易》本然之次而相並以論。徒此下八卦參差不等,故《本義》疑之。而顛、剛、行、正、定、終、窮,古韻相葉,則非有錯簡。《大過》《頤》錯而不綜,《歸妹》《既濟》《未濟》皆既錯而又綜。卦體既雜,故不同餘卦而自為一例。唯《中孚》《小過》不應不相配說,《夬》《姤》尤宜與《剝》《複》一類,此為可疑。意者欲以《夬》終之,寓扶陽抑陰之旨,且可生起《乾》卦為運行不窮之化,而《中孚》《小過》,《大象》為《離》《坎》,水火不相射,故與《既濟》《未濟》皆不相並論。此抑見聖人于卦之序,不主故常、變化無方之妙,非後世言《易》者臆測為一成之局所能與也。 《未濟》為「男之窮」者,程子得之西蜀隱者曰「三陽失位」。然陽失則陰亦失,而《歸妹》上六陰未失位,義不可通。蓋《未濟》陽往而不返,《歸妹》陰驕而上,六五得中,尤增亢傲。亢則必折,故與《未濟》同其失焉。隱者之說,知其一而未知其全也。 《周易稗疏》卷四終 周易考異 亢龍有悔 《說文》亢作忼,音口朗反,又苦浪反,即忼慨之忼。忼者,直前不讓之意。故曰:「知進而不知退。」今文作亢,於《象》義未盡。 履霜堅冰陰始凝也 郭京《舉正》雲:「堅冰二字衍文。」胡氏《春秋傳》引此,亦無堅冰二字。又「始凝」之凝,正作冰,音魚陵反。「堅冰」之冰當作「仌」。凝乃俗字。 以從禽也 郭京《舉正》作「何以從禽也」。于「無虞」之義為允。 乘馬班如 《說文》班作驙,音張連反,馬載重難行也。 泣血漣如 《說文》作「泣涕㦁如」。㦁,力延反,泣下也。漣,古與瀾通,瀠洄也。 再三瀆 「褻黷」字本宜作黷。《春秋》「黷武」字從黑,煩辱也。從水之瀆,乃「溝瀆」字。俗寫更減水作瀆,從冫,尤不成字之甚。 田有禽利執言 郭京曰:「定本『利執之』。『之』行書向下引腳,類行書『言』字,故誤。言當作之。」 比吉也 郭京曰:「『也』字衍文。」 九四履虎尾訴訴 《說文》:「訴訴」作「虩虩」。 皆失實也 郭京雲:「『失』當作『反』。」此宜以「失實」為允,不必從郭說。 隨大亨貞無咎而天下隨時 郭京雲:「『亨』下有『利』字。」合之《經》文為允。 噬乾胏 胏,《說文》作𦙰,從肉從仕,食所遺也。今文依揚雄作胏,音緇美反,音與文皆不同。 賁亨小利有攸往 郭京雲:「定本『不』字,草書勢如『小』字。當作不利。」按:《經》言剛上文柔,故小利,則郭說非也。 天文也 郭京曰上有「剛柔交錯」句。《本義》用之。今按:「剛柔交錯」句出王氏注,非必《經》文雲然,或別有闕文。 剝剝也 郭京雲:「『剝也』當作『剝落也』。」 動而健 郭京雲:「『健』上有『愈』字。」 育萬物 郭京雲:「無『萬』字。」 童牛之牿 《說文》:「告」者,牛觸人,著橫木以告之。故借為文告之告,或借音郜。則此「牿」字本宜作告,從牛從口,已有禁止之義。其從牛從告之牿,牛馬牢也,見《書·費誓》。 祇既平 祇,《說文》作「禔既平」,音市支反,安福也。險不滿則受福于平也。若「祇」字,則止有神祇、祇敬二義,于「既平」之義無涉。若俗用為「只」,但語助詞,乃晉人法書字,不可用書經典。 白穀草木麗於土 《說文》作「䕻於地」。䕻,呂支反,草木相附而生也。 日昃之離 《說文》「昃」正作「□」,音阻力反。一本作𣅳,亦非。《春秋》「日昊乃克葬」,音□,與此不同。 振恒凶 《說文》作「榰恒」。榰,章移反,柱砥也。蓋即今之磉石,古用木為之。上六為榰者,猶《大過》初上為棟也。積陰在上,《震》動不寧,而《巽》木下柔,強欲撐支,故「大無功」。無功者,求有功而功不成也。 喪羊于易 郭京作「喪牛」,但以互體,大象俱《兌》,正當作「羊」。 其牛掣 《說文》作「其牛觢」,音尺制反,一角仰也。一角仰則一角俯,乖醜之貌,與「其人天且劓」同象。若「掣」,音昌列反,鉗掣也,不可作「惉懘」之懘釋。王輔嗣以為懘隔不進,未是。 君子以反身修德 郭京《舉正》「反」作「正」。 允升 《說文》「允」作「□」,音與「允」字同,進也。初處下,故曰進。 幽不明也 郭京雲:「無『幽』字。」今按:「『幽』字誠為贅出」。 於臲卼 《說文》作「於槷𦤙」。槷,魚祭反。𦤙,五結反。槷,木相摩也。𦤙,徐鍇曰:「物不安則出,不在也。」槷摩不安則出離之,故吉行。 甕敝漏 甕字本從缶,作罋。缶自缶,陶器也。瓦則以覆屋者。舜先有陶器,桀乃作瓦故,罌瓶之屬,皆不宜從瓦。 亨飪也 《說文》作「孰飪也」。孰,俗加火作熟,非。 而大亨以養聖賢 郭京雲:「無『而大亨』三字。」按:「養聖賢雖必豐,而不可加於天地,則不當特言『大亨』。」 女歸吉也 郭京雲:「無『也』字。」 君子以居賢德善俗 郭京雲:「『俗』上有『風』字。」 不如其娣之袂良也 郭京雲:「無『也』字。」 士刲羊無血 《左傳》「血」作「𥁃」,音呼光反。杜預雲:「血也。」與六五「良」字韻葉。 豐其屋 《說文》作:「寷其屋」,音與豐同,大屋也。 吉行也 郭雲:「『吉』下有『志』字。」則「吉」字連上為句。 闑其無人 徐鉉曰:「窺其戶,狊其無人。窺,小視也。狊,大張目也。言始小視之,雖大張目,亦不見人,義當只用狊字。」今從門誤。狊,局馘反。 斯其所取災 郭京雲:「『斯』當作『㒋』。㒋,賤人也。」郭蓋據王輔嗣之說,王注雲:「而為斯賤之役也。」 巽 徐鉉曰卦名當作「□」,與「選」字所從之「巽」不同。上從□,□亦具也。具而薦之,□順之義。卦下一陰薦進于陽,與《姤》同意。 乘木有功也 郭雲:「句上有『利貞』二字。」 用拯馬壯 《說文》作「用抍馬壯」。「抍救」字本從手從升。從丞從手,則是承字。 有衣袽 《說文》作「需有衣絮」。需,待也。待亦豫戒之意。王輔嗣曰:宜作「濡」。六五,《離》火之主,未有沾濡之象,固宜作需待之需。絮,女餘反,縕也。袽,俗字,不典。 見天下之至賾 徐鉉曰:「賾字不合六書之義,此亦假借之字,當作嘖。《傳》曰:『嘖有煩言。』賾左從臣,無所取。」今按:「『賾』字,或蕭齊之主改造以為己名,令字形茂美,實則古所無也。後言『天下之至賾』,同。」 成天下之亹亹 徐鉉曰:「《易》有斖斖,字書所無,不知何以下筆。」今文又訛作亹,古文亦無此字。惟河西有浩亹水,音門。又《詩》「鳧鷖在亹」,水門也。《左傳》:鄭人弑昭公而立公子亹,注不著音,當讀如「浩亹」之亹。此「亹亹」自當依徐鉉所定作「娓娓」。娓娓,不窮之意。 是故夫象 郭京雲:「無『夫象』二字。」 夫乾確然 《說文》作「寉然」。寉、胡沃反,高至也。若堅確之確,俗或作確,於此不通。 服牛乘馬 《說文》作「犕牛」。犕,平秘反。借令作「服」,當音房富切。 不見利不勸 郭京雲:「『勸』當作『動』。」 天地絪縕 《說文》作「天地壹㚃」,壹㚃,交而不泄之意。壹,讀如字。㚃,音於因反。今用「絪席」「縕袍」字,於義無取。 危以動則民不與也 郭京雲:「『與』當作『輔』。」按下有「則民不與」句,不當複出。 乾以君之 郭京雲:「『君』當作『居』。」 莫熯乎火 《說文》熯作□,呼旰切。從日,不從火,與《詩》「我孔熯矣」,音義皆別。 為的顙 《說文》「的」作「馰」,音與「的」同,白頟也。按馬頟白者謂之「的盧」,的字從白亦通。 物生必蒙 郭京雲:「『物』當作『始』。」 蒙者蒙也 郭雲:「『蒙也』『也』字,上有『昧』字。」良是。 比者比也 郭雲:「『者』下有『親』字。」按「比也」之比,或當音毗二反。 蒙雜而著 郭雲「雜當作稚」,於義可通。但古無稚字,正作穉,則不與雜字相近。不至傳訛。 郭京《舉正》有《經》文可通。但據王輔嗣、韓康伯所解,輒為改易者,皆不取入。 《周易考異》終 《周易稗疏》全書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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