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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篇(9)


  自漢以來,祭不立屍,疑其已簡。古人陰厭陽厭,于彼於此,亦不敢信祖考之神必棲於屍,弗獲已而以有所施敬者為安,亦要孝子極致之情爾。禮有不必執古以非今者,此其一邪!且祖考之屍用諸孫,祖妣之屍將用諸孫之婦邪?則形氣固不相屬矣。《詩》雲:「誰其屍之,有齊季女。」說見《詩稗疏》。是明乎必取諸孫女之列也。一堂之上,合族以修大事于祖考,乃使女子與昆弟同幾筵以合食,而取象于夫婦;人道之別,不亦紊乎!必無已,而不必其形氣之相屬,使為祖屍者之婦為祖妣屍。乃同牢之禮僅用於始昏,亦同於室而不同於堂;自此以外,必厚其別。乃于禮樂之地,兄弟具來,而夫婦合食以無嫌,亦媟甚矣。更無已,而妣配無屍,即以祖之屍攝之,則一人而兩致獻酬,男子而婦人之,又已不倫。念及此,則不立屍為猶愈也。司馬、程、朱定所作《家禮》,論復古備矣,而不及屍,亦求之情理而不得其安也。

  《素問》之言天曰運,言地曰氣。運者,動之紀也,理也,則亦天主理、地主氣之驗也。故諸家之說,唯《素問》為見天地之化而不滯。五運之序:甲、己土,乙、庚金,丙、辛水,丁、壬木,戊、癸火;以理序也。天以其紀善五行之生,則五行所以成材者,天之紀也。土成而後金孕其中;雖孕而非其生。土金堅立,水不漫散而後流焉;水土相得,金氣堅之,而後木以昌植;木效其才,而火麗之以明,故古有無火之世,兩間有無木之山磧,無無金之川澤,而土水不窮。砂石皆金屬也。自然而成者長,有待而成者稚。五行之生,雖終始無端,而以理言之,則其序如此。故知五運者,以紀理也。地主氣,則渾然一氣之中,六用班焉而不相先後。同氣相求,必以類應;故風木與陽火君火。相得也,陰熱相火。與燥金相得也,濕土與寒水相得也。相得則相互,故或司天,或在泉,兩相唱和,無適先也。以類互應,均有而不相制,奚生克之有哉?倘以生克之說求之,則水,土克也;金,火克也;胡為其相符以成歲邪?理據其已成而為之序,而不問其氣之相嬗;故以土始,不以水始,異《洪範》亦不以木始,異《月令》。非有相生之說也。氣因具相得者而合,風興則火煬,火烈則風生;熱熯則燥成,燥迫則熱盛;濕蔭則寒凝,寒噓則濕聚;非有相克之說也。風,春氣也;故厥陰為初火。熱,夏氣也;燥,秋氣也;濕寒,冬氣也。冬水聚,濕氣勝。應四時之序而不虛寄土位於中宮,於以體天地之化,賢于諸家遠矣。有滯理而化與物不我肖也,則不得已而為之增減以相就。如八卦配五行者,木二,金二,土二,水火一;不知水火之何以不足,木金土之何以有餘也?以五行配四時者,或分季夏以居土,或割四季月之十八日以居土;不知土之何以必主此一月之中與此十八日之內也?抑不知季夏之氣、林鐘之律,何為當自減以奉土也?唯《素問》「天有一火,地有二火」之說為不然。天主理;理者,名實之辨。均之為火,名同而實未有異,故天著其象,凡火皆火一而已矣。地主氣,氣則分陰陽之殊矣。陰陽之各有其火,灼然著見於兩間,不相訢合,不能以陰火之氣為陽火也。陰火,自然之火也;陽火,翕聚之火也。陰火不麗木而明,不煬金以流,不煉土以堅,不遇水而息;而陽火反是。螢入火則焦,燭觸電則滅,反相息矣。故知二火之說,賢于木金土各占二卦之強為增配也。

  五運在天而以理言,則可以言性矣。性著而為五德,土德信,金德義,水德知,木德仁,火德禮。信者,人之恒心,自然而成,諸善之長也。恒心者貞,是非之不易而固存者也。是非在我之謂義,是非在物之謂知,知非而存其是、油然不舍之謂仁,仁著於酬酢之蕃變之謂禮,禮行而五德備矣。故恒心者,猶十幹之甲、己,五行之土,包孕發生乎四德而為之長也。《論語》謂之識,《易》謂之蘊,《書》謂之念,作聖之始功,《蒙》之所謂「果行育德」也。故通乎《素問》之言天者,可與言德。

  蔡伯靖言「水異出而同歸,山同出而異歸」;非也。水,流者也,故有出有歸。山,峙者也,奚以謂之出,奚以謂之歸乎?自宋以來,閩中無稽之遊士,始創此說以為人營葬。伯靖父子習染其術,而朱子惑之,亦大儒之疵也。古之葬者,兆域有定,以世次昭穆而附焉。即至後代,管輅、郭璞有相地之說,猶但言形勢高下,未指山自某來為龍也。世傳郭璞《葬經》一卷,其言固自近理。自鬻術者起,乃竊《禹貢》「導山」之文,謂山有來去。不知「導山」雲者,因山通路,啟荊榛,平險阻,置傳舍爾,非山有流裔而禹為分疏之也。水之有出有歸,往者過矣,來者續矣,自此至彼,駸駸以行明矣。若山則亙古此土,亙古此石,洪濛不知所出,向後必無所歸,而奚可以出歸言之?彼徒見岡脊之容,一起一伏,如波浪之層疊,龍蛇之蜒屈,目熒成妄,猶眩者見空中之花,遂謂此花有植根,有結實,其妄陋可笑,自不待言。如謂有所自起,有所自止,則高以下為基,町雲自平地拔起,至於最高之峰而止,必不可雲自高峰之脊而下至於丘阜也。海濱,最下者也,必欲為連屬之說,海濱為昆侖之祖,非昆侖之行至海濱而盡。一峰之積,四面培壅而成,亦可謂異出而同歸矣。水以下為歸,山以高為歸,不易之理也。況乎踞峰四望,群山雜列於地下,正如陳盂盞於案,彼此之各有其區域而固不相因,明矣。術士之說,但以誇張形似誘不孝之貪夫,以父母之骴骼為媒富貴之資。有王者起,必置之誅而不舍之科,為君子者,如之何猶聽其導於迷流邪?

  謂「天開於子,子之前無天;地辟於醜,醜之前無地;人生於寅,寅之前無人」;吾無此邃古之傳聞,不能征其然否也。謂「酉而無人,戌而無地,亥而無天」;吾無無窮之耳目,不能征其虛實也。吾無以征之,不知為此說者之何以征之如是其確也?考古者,以可聞之實而已;知來者,以先見之幾而已。故吾所知者,中國之天下,軒轅以前,其猶夷狄乎!太昊以上,其猶禽獸乎!禽獸不能全其質,夷狄不能備其文。文之不備,漸至於無文,則前無與識,後無與傳,是非無恒,取捨無據,所謂饑則呴呴,飽則棄餘者,亦植立之獸而已矣。魏、晉之降,劉、石之濫觴,中國之文,乍明乍滅,他日者必且陵蔑以之于無文,而人之返乎軒轅以前,蔑不夷矣。文去而質不足以留,且將食非其食,衣非其衣,食異而血氣改,衣異而形儀殊,又返乎太昊以前而蔑不獸矣。至是而文字不行,聞見不征,雖有億萬年之耳目,亦無與征之矣。此為混沌而已矣。

  天地之氣衰旺,彼此迭相易也。太昊以前,中國之人若麇聚鳥集,非必日照月臨之下而皆然也;必有一方焉,如唐、虞、三代之中國也。既人力所不通,而方彼之盛,此之衰而不能征之;迨此之盛,則彼又衰而弗能述以授人,故亦蔑從知之也。以其近且小者推之,吳、楚、閩、越,漢以前夷也,而今為文教之藪。齊、晉、燕、趙,唐、隋以前之中夏也,而今之椎鈍輊戾者,十九而抱禽心矣。宋之去今五百年耳,邵子謂南人作相,亂自此始,則南人猶劣於北也,洪、永以來,學術節義,事功文章,皆出荊、揚之產,而貪忍無良、弑君賣國、結宮禁、附宦寺、事仇讎者,北人為尤酷焉。則邵子之言,驗于宋而移於今矣。今且兩粵、滇、黔,漸向文明,而徐、豫以北,風俗人心,益不忍問。地氣南徙,在近小間有如此者。推之荒遠,此混沌而彼文明,又何怪乎?《易》曰「乾坤毀則無以見易」,非謂天地之滅裂也;乾坤之大,文不行於此土,則其德毀矣。故曰「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蓋取諸《乾》、《坤》」,則雖謂天開地辟于軒轅之代焉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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