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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宗七


  世降道衰,有士氣之說焉。誰為倡之?相率以趨而不知戒。于天下無裨也,於風俗無善也,反激以啟禍於士,或死或辱,而辱且甚於死。故以士氣鳴者,士之荑稗也,嘉穀以荒矣。夫士,有志、有行、有守,修此三者,而士道立焉。以志帥氣,則氣正;以氣動志,則志驕;以行舒氣,則氣達;以氣鼓行,則行躁;以守植氣,則氣剛;以氣為守,則守窒。養氣者,不守其約,而亟以加物,是助長也。激天下之禍,導風俗之澆,而還以自罹於死辱;斯其為氣也,習氣而已矣。

  且夫氣者,人各有之,具於當體之中,以聽心之所使,而不相為貸。不相為貸者,己之氣,不以人之動之而增;人之氣,亦非己氣之溢出以相鼓動而可伸者也。所謂士氣者,合眾人之氣以為氣。嗚呼!豈有合眾氣以為氣而得其理者哉?今使合老少、羸壯、饑飽、勞佚之數十百人,以哄然與人相搏,其不為敵所撓敗者鮮矣。故氣者,用獨者也。使士也以天下為志,以道義為行,以輕生死、忘貧賤為守;于以憂君父之危,傷彝倫之斁,恤生民之苦,憤忠賢之黜,而上犯其君、下觸權奸之大臣以求直;則一與一相當,捐頂踵以爭得失,雖起草茅於九閽,越其畔矣,而氣固盈也。乃憂其獨之不足以勝,貸於眾以襲義而矜其君,是先餒也。於己不足,而資哄然之氣以興,夫豈有九死不回之義哉?以為名高,以為勢盛,惟名與勢,初無定在,而強有力者得乘權以居勝地。於是死與辱及其身,而益彼之惡,以為天下害,斯豈足為士氣之浩然者乎?

  宋之多有此也,不審者以為士氣之昌也,不知其氣之已枵也。當李伯紀之見廢,而學宮之士哄然一起矣;逮史嵩之之複起,哄然再起矣;徐元傑、劉漢弼以毒死,而蔡德潤等哄然三起矣;丁大全之逐董槐,而陳宜中等哄然四起矣。凡其所言,皆憂國疾讒、飭彝倫、正風化者也。理以禦氣,而氣固可伸;乃以理禦氣,而氣配理,亦從乎人之獨心而已。己正而邪者屈,己直而枉者伏。乃凡此群競而起者,揣其志,果皆憂國如家,足以勝諸奸之誣上行私者乎?稽其行,果皆孝於而親,信于而友,足以勝諸奸之污辱風化者乎?度其守,果皆可貧可賤,可窮可死,而一介必嚴,足以勝諸奸之貪叨無厭者乎?倡之者,或庶幾焉。而聞風而起,見影而馳,如騖如奔,逐行隨隊者之不可保,十且八九也。諸奸且目笑而視之,如飛鳥之集林;庸主亦厭聽之,如群蛙之喧夜。則弋獲國士之名,自詡清流之黨,浸令任之,固不足以拯阽危之禍,國家亦何賴有此士哉?政之不綱也,君之不德也,奸之不戢而禍至之無日也,無能拯救。而徒大聲以號之,怨詛下逮於編氓,穢跡彰聞於強敵,群情搖動,而墮其親上死長之情。則國勢之衰,風俗之薄,實自此貽之矣。輯輯翻翻,游談之習勝,物極必反,烖必逮身。迨至蒙古入杭,群驅北徙,瘃足墮指,啼饑僦食于原野;曾無一人焉,捐此蟪蛄之生,就孔子之堂,擇乾凈土以為死所。則向之浮氣坌興、山搖川決者,今安往邪?

  先王之造士也,賓之於飲,序之於射,節之以禮,和之以樂。其尊之也,乞之而後言;其觀之也,旅而後語。分之於黨塾、州序,以靜其志;升之于司馬,而即試以功。其以立國體也,即以敦士行也。馴其氣而使安也,即以專其氣而使昌也。使之求諸己而無待於物也,即以公諸天下而允協於眾也。故雖有亂世暴君、奸人逆黨,而不能加以非道之刑戮。戰國之士氣張,而來嬴政之坑;東漢之士氣競,而致奄人之害;南宋之士氣囂,而召蒙古之辱。誠以先王之育士者待士,士亦誠以先王之育士者自育,豈至此哉?詩雲:「鳶飛戾天,魚躍於淵。」各安於其所,而作人之化成。魚亂於下,鳥亂於上,則網罟興焉。氣機之發,無中止之勢,何輕言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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