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憶得集(4)

憶得集(4)

　　丁亥

　　丁亥元日續夢庵用袁石公韻

　　峰端悔不斸青畦，偕隱學成斷尾雞。
　　臣朔無聊饑欲死，太常有恨醉如泥。
　　燒琴天道原烹鶴，徙宅癡腸反忘妻。
　　才得悟頭魔已過，恰如春盡子規啼。

　　其二

　　銀地堆螺粉畫畦，凍雲如甕鎖醯雞。
　　湖陰日報翻紅浪，嶺外空聞授紫泥。
　　不遺蛛絲縈蝶夢，已拚鶴子付梅妻。
　　自拈黃葉當窗笑，誰止門東索飯啼。

　　祝融峰

　　鬥氣玉衡分，擎空幾片雲。
　　湘流隨隱見，海色接絪縕。
　　細草孤根綴，危亭濕霧熏。
　　下方煙一縷，鐘磬未全聞。

　　飛來船

　　偶然一葉落峰前，細雨危煙懶扣舷。
　　長借白雲封幾尺，瀟湘春水坐中天。

　　石浪庵贈破門

　　潛聖峰西攜杖來，龍腥猶帶古潭苔。
　　祝融瞞我雲千尺，持向吾師索價回。

　　又雪

　　西山晴踏已經旬，又破芳菲二月春。
　　盡束千眉輸曉色，閑將片影問天鈞。
　　當簷乳雀撩虛白，傍砌桃花識苦辛。
　　定裡莫矜銀地好，天涯彌望長卿貧。

　　上湘劇飲陽山公宅上，同李廣生、洪伯修、龍季霞、山公郎君鄭石夜分歸宿螽慶庵，月上有作

　　長歌短劍負雙輪，綠醑紅燈盡一旬。
　　昨夜隔江春半雨，去年草閣小寒身。
　　夷門有酒誰澆墓，破壁無家惘問津。
　　燕子銜愁消未得，相留莫待落花晨。

　　淫雨彌月，將同叔直取上湘，間道赴行在所，不得，困車罙山，哀歌示叔直

　　天涯天涯，吾將何之？
　　頸血如泉欲迸出，紅潮湧上光陸離。
　　漣水東流資水北，精衛欲填填不得。
　　豐隆豐隆，爾既非兕抑非虎，晝夜狂呼呼不止。
　　牽帥屏翳翻銀潢，點滴無非蒏血髓。
　　行滕裹泥如柿油，芒屨似刀割千耳。
　　兩人相將共痛哭，休留夜嘯穿林木。
　　自有生死各有鄉，我獨何辜陷穹穀。
　　殘兵如遊蠆，僨帥如駭鹿。
　　荒郊無煙三百里，封狐瘈狗漸相撲。
　　但得龍翔乘雨駕天飛，與君同死深山願亦足。

　　蕭一夔邀飲桐陰聽叔直彈漁樵問答

　　破壁能容得，開尊複屢邀。
　　雲飛隨鳥度，雨定看虹消。
　　偶爾蠲幽怨，相將慰寂寥。
　　冰弦聊此日，隨分譜漁樵。

　　放杜少陵文文山作七歌

　　我生萬曆四七秋，顯皇膏雨方寸留。
　　聖孫龍翔翔桂海，力與天吳爭橫流。
　　峒煙蠻雨困龍氣，我欲從之道阻修。
　　嗚呼一歌兮向南哭，草中求活如蝟縮。

　　風霾蔽天白日昏，今春別父而分奔。
　　臨行忍淚相勸勉，雖死不辱猶生存。
　　前年抗賊受羈困，今者托足望何門。
　　嗚呼二歌兮腸寸斷，白髮扶杖苦驚竄。

　　吾母鞠我過母長，辛苦免我於羸尪。
　　去年哭婦淚不燥，菜羹誰煮藥誰嘗。
　　況聞餓賊恣掠奪，行采草根充餱糧。
　　嗚呼三歌兮吾食粟，難寄一粒供母粥。

　　有兄有兄伯與仲，時人誤擬等三鳳。
　　伯兮南奔仲潛伏，化為醯雞營醋甕。
　　君親恩重報不得，天涯生死如春夢。
　　嗚呼四歌兮音問絕，獨向湘山聽鳴鴂。

　　有妻有妻哭父死，匆匆槁葬垤如蟻。
　　寒食誰澆一碗漿，墓木難留片楓紫。
　　翻令妒汝去此速，不飲湘江腥血水。
　　嗚呼五歌兮思前冬，嶽潭隨我狎蛟龍。

　　有子有子頭如拳，母死不哭癡笑喧。
　　天崩地裂不汝恤，其生其死如飄煙。
　　古人刀頭覓決絕，我不能然付汝天。
　　嗚呼六歌兮幸不死，他日定知誰氏子。

　　洞庭翻波黿鼉吼，倒駕天風獨西走。
　　回首人間鏡影非，下自黃童上白叟。
　　鐵網罩空飛不得，修羅一絲蟠泥藕。
　　嗚呼七歌兮孤身孤，父母生我此髮膚。

　　《憶得》全書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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