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薑齋詩分體稿卷二(2)

薑齋詩分體稿卷二(2)

　　思悲翁

　　思悲翁，思何極！
　　孰履巨人而生後稷？
　　我非鬥文，於菟是食。
　　萍有莖兮荷有薏，中道絕之肝膽疈。
　　皇天使我當亂離，豺狼晝嗥陰霾黑。
　　嚴霜飛空，白日西匿。
　　泣血四求，茫茫不得。
　　生不我愉，死不我即。
　　食彼稻粱，徒為蟊賊。
　　憑空呼天天不聞，流泉不歸長東奔。
　　南山崒嵂屯玄雲，松楸鬱鬱落葉紛。
　　思悲翁，裂心魂。
　　天乎使我為鮮民！

　　巫山高

　　巫山之高劃清空，晶天金帝古所宮。
　　太白飛光東射海，旁掃妖耳珥□長虹。
　　其東黽厄限荊楚，明王屏之禦豺虎。
　　熊通乘天方醉夢，倒竊玉符翻鐵甕。
　　姬宗五葉聖神孫，綽約冰肌埋蛟洞。
　　射鉤公子麾絳節，彎弓欲射弓弦絕。
　　巫山之靈聊莞爾，生吾操生死吾死。
　　閃霍須臾雲雨生，花豔月香凝秋水。
　　清宵涼簟婉逢迎，骨醉如泥天暗傾。
　　壽春秉燭不終夕，血污宮門燈未息。
　　漢皋帝子朅歸來，千年流恨終朝釋。
　　霓飛紫劍轟雷鼓，不及巫山作雲雨，願薦君歡君莫怒。

　　上陵

　　大江何淼淼，上陵何崔嵬！
　　龍氣將歇，素雲徘徊。
　　我生繄何，托命不摧。
　　皇天覆我上，後土以為依。
　　相彼忍人，靡獺靡豺。
　　酹酒未幹，燎帛未灰。
　　躬為蟊蠹，伐其條枚。
　　一日千年，雨絕雲頹。
　　降自中阿，瞻望翠微。
　　裂肝隕元，哀哉別離！
　　蔓草盈阡，行路傷悲。
　　悠悠旻天，不吊我哀。

　　芳樹

　　芳樹紛蕤，猗于南山。
　　暄風發穀，油雲在天。
　　蒼天使我生中夏，玉函石中金在冶。
　　蝕金刓玉天不知，中夜悲吟淚交下。
　　桂膏生蠹，秋蘭萎霜，菉葹膠□充都房。
　　南山之幽悲風涼，虎豹群嗥烏鳶翔，懷芳不語心自傷。
　　汀洲迢遙芳杜若，行行采采莫相忘。

　　有所思

　　有所思，思何期。
　　空有火，燧人知。
　　水無歸，神禹為。
　　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
　　茂荊蔓草，聖人剪之。
　　馬文龜書，君子衍之。
　　白日易匿，誰為挽之？
　　有所思，心自悲。
　　巫鹹上天，將孰為期？
　　眇眇之躬如晨露，大海滄茫迷煙霧。
　　有所思，靜無語。
　　秋夜長，淚如雨。

　　臨高臺

　　臨高臺，俯曠野。
　　白日耀靈，齊州之下。
　　江河委佗，其窪幾何？
　　山谷崔嵬，無平不頗。
　　悲風蕭蕭，鴻雁群飛。
　　蠕動薰蒸，縈繞九圍。
　　上柱青天下厚土，前憶千秋後萬古。
　　父母生我不後先，遊魂未變將何補？
　　臨高臺，心獨苦。

　　遠期

　　遠為期，一日如三秋。
　　三秋不得見，白日西南流。
　　鳳之飛，岐山下。
　　麟之游，魯西野。
　　登高馬疲，臨水舟移。
　　夕風動帷，疑是而非。
　　千年不惜歲月長，哀我憚人心黯傷。
　　悲莫悲兮望遠而不至，樂莫樂兮中道而相將。
　　遠為期，得見之。
　　霓為旌，星為麾，
　　馭玄虯，驂文螭，天涯遙遙空徘徊。

　　北風行（丁卯）

　　北風吹，日日易徂，流霜明月矜昭蘇。
　　田牧邊郡已偃蹇，傳書河上仍畸孤。
　　扁舟窅爾藏巨壑，西極不解留金樞。
　　亭亭六宇皆精爽，古人之歎何為乎？

　　野田黃雀行（戊辰）

　　野田黃雀飛且鳴，俯啄飛蟲蟲暗驚。
　　蒼天高高欲訴不得訴，晶丸雙碾空熒熒。
　　我欲持竿驅黃雀，荒徑泥深春雨惡。
　　投竿黃雀結群飛，亂拂含桃花盡落。
　　黃衫挾彈誰年少，踏草旁皇逐晚照。
　　鉤棘牽衣不得前，黃雀銜花複銜笑。

　　烏棲曲

　　金烏西飛飛欲沉，群鴉亂啼棲空林。
　　梧桐片葉覆金井，靜夜誰為惜孤影。

　　其二

　　紅燭搖簾棲烏驚，玉繩光淺銀河傾。
　　虎撥弦么箏柱急，幽蛩無聲含露泣。

　　歌行

　　後斸蕨行二首（辛酉）

　　冬朔晴，粟價輕。
　　下浣雨，高懸杵，湘岸不生粱與黍。
　　去年禾穗羊尾長，黃雀高翔睨空倉。
　　丹崖碧□崩頹唐，千椎萬椎搗晨霜。
　　餅未熟，稚子哭，裡長如狼下白屋。
　　油蓋倚門高坐笑，長虹吸川饑鳶叫。
　　蒼天蒼天不相照，長星曳空徒陡峭。
　　孤雛何當脫群鷂？

　　其二

　　斸蕨根，采蕨苗，蕨苗已長根粉消。
　　雹如彈丸雨如簇，荷□空望青山哭。
　　大家倉庾皆封閉，懸望開倉如開霽。
　　輦金輸官援新例，紵絲錦袍春風麗。
　　搖鞭笑指荒煙際，錯落何為破蒼翠。

　　紹古雞鳴歌（戊辰）

　　春宵沉沉白霧屯，晨雞侵曉方爭喧。
　　晁煙夕煙相邂逅，定以何者為晁昏。
　　昏晁晁昏翻今古，壯士聞雞心獨苦。
　　屢驚璧月破冰輪，又見銀河墜黃土。
　　汝南雞鳴歌聲悲，赤日濯雲滄海湄。
　　北燕南粵紛遊蟻，奔車策馬縈遊絲。
　　雕龍含毫將欲腐，搏虎按劍還已疲。
　　踆烏顧兔俯九□而大笑，問君騷騷鼎鼎將奚為。
　　耕高田，釣淺水，赤手捫天扶不起。
　　剖心欲語知者誰，曙光何緣射窗紙。
　　雞鳴膠膠今如昨，蛟風夜吼催花落。
　　何人還唱雞鳴歌，為吊遼東舊歸鶴。

　　《薑齋詩分體稿》卷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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