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薑齋詩分體稿卷二

薑齋詩分體稿卷二(1)

　　樂府

　　後行路難（壬戌）

　　昔歌行路難，閉門誰知霜雪寒。
　　君不見門戶蕭條任東裡，塋上芫花墜紅紫。
　　空持顏面問旁人，相顧悠悠如逝水。
　　丈夫有恩必有怨，五嶽須臾起方寸。
　　生子能如孫仲謀，張昭猶勸作降侯。
　　何況六朝金粉客，晨越東阡複西陌。
　　彥升文藻散寒煙，枯木不留霜後碧。
　　酌君酒，向君笑，蜀道千盤皆陡峭。
　　飛鳥啄屋無定方，安得金丹駐年少。

　　東飛伯勞歌

　　東飛金烏西飛兔，滕郎青女還相妒。
　　春飛緩緩寒夜長，眉柳妝梅隔煙霧。
　　石城何處問莫愁，郢樹江雲鎖翠樓。
　　碧天迢迢孤星出，錦衾繡鳳悲雙匹。
　　畫裡彤雲夢中雨，相待殷勤定誰語。

　　大牆上蒿（甲子）

　　采藥不采牆上蒿，食果不食路旁桃。
　　青天冪曆亙今古，安能嗜蜜而吮刀。
　　我生之初，人無遐心；迨我既耄，視不移陰。
　　哀哉！牆上之蒿，其何以任？白髮垂頤，含心自知。
　　不能見汝終零落，胡為顧汝而傷悲。
　　涔蹄之水，可以活鮒。
　　東海迢遙，誰為往訴？牆上蒿，浥晨露，聊爾青青旦複暮。

　　樹中草

　　玉山有禾鷗皇餌，丹穴迢迢千萬裡。
　　寧如飛蓬隨風以飄搖，安能托根樹中而枯死！仲尼適周，乞駕魯侯。
　　周道如砥，君子所由。
　　室有婦人，酒漿為仁。
　　庭有小子，纓屨為恥。
　　鑿坯作牖，其穴如缶。
　　擁蓋為屋，必濡其足。
　　樹中草，我欲拔汝樹之峚山之陽、緱嶺之岑，胡為徙倚而沉吟？
　　蕩蕩九州，吾心安托？玄雲如膏，靈雨如濯。
　　樹中草，空躑躅。

　　朱鷺（乙丑）

　　朱鷺翔，漢道昌。
　　朱鷺下，承天嘏。
　　岐山未興，飛鴻在野。
　　哀鳴嗷嗷，彎弓欲射。
　　朱鷺千年不復降，鷹隼橫空掠女匠，蓬苕啾啾何所響？
　　猶聞朱鷺飾雷鼓，我欲擊之淚如雨。

　　君馬玄

　　君馬玄，臣馬黃，相逐大道間，不知何馬良。
　　氂牛朱纓紫貝埒，臣馬不如君馬飾。
　　驅車隴阪霜雪下，石級冰滑狎豺虎，四顧無人白日暮。

　　戰城南

　　戰城南，死郭北。
　　順高丘而望之，淫淫淚沾臆。
　　春草不生磷火青，烏鳶回翔不忍食。
　　東馳樂浪西欽察，中國健兒自相殺。
　　即且蟾蛇氣爭軋，鰷魚陳屍祭猵狙。
　　生不成名死何補，白骨秋隨腐草腐。
　　化為蛺蝶撲人飛，棠梨風冷將安歸？

　　艾如張

　　艾而張羅，黃雀麗之。
　　鴻鵠顧笑，啾啾何為？
　　生為樊籠死鼎俎，仰天悲鳴悔何補。
　　博陵崔生繡文虎，強教鼯鼪作人語，九族何辜陰野土。

　　聖人出

　　朱草之莖珊瑚枝，醴泉香甘傍浥之，
　　榮光渥溢流芳滋，于胥人心樂清嬉。
　　人心諧，聖人出，我遙期之情欲竭。
　　浮雲斂空星光奪，中天亭亭上孤月。
　　天不我知，我生有涯。
　　孔甲抱圖而翱翔，芒碭雲氣方淒迷。
　　聖人出，何為期？

　　上邪

　　上邪！何意我今與君相訣絕。
　　魂若遊煙，依空而滅。
　　人生天地而父母，謂之戴高而履厚。
　　伊威濕生，亦資元氣。
　　犢駒乳哺，依母以憩。
　　三皇之先，循蜚之紀，既有君臣，爰有父子。
　　地厚匪厚，天高匪高，匪鳶匪鶉，胡為孤煢而遊翱？
　　上邪！我今與君長命相訣絕。
　　寓形飄忽，青天寥泬。
　　熠耀陰光，幾何不滅？
　　天漢竭，昆侖折，日輪墜地夏雨雪，涕泗血幹哀歌闕。

　　上之回

　　上之回中，甘泉北宮。
　　烽火夜達，戎路蒙茸。
　　漢家天子親臨邊，未若六龍蹴雪蹀祁連。
　　祁連矗天王庭絕，撲地青磷飛火滅。
　　侍臣據鞍望北斗，歸路駱駝醉新柳。
　　嗚呼籲嚱乎！祖宗百戰取天下，
　　白日西飛迷長夜，橋山萬古悲桑柘。

　　雉子斑

　　雉子斑，采若雲。
　　縱橫糾繆，□而紛紛。
　　我聞井絡之西，孫水之陽，山溪突兀，文鳥回翔。
　　土膏香粘，其木千章。
　　上枝拂綺雲，下枝凝玉霜。
　　錦方繡理有若此，浮槎東泛平羌水。
　　雨雲三峽穿銀濤，千金客購荊門市。
　　我生伊何，憂我父母。
　　螭龍之生，子為科鬥。
　　戀尾浮沉，瞠視蚴螑。
　　視肉無靈，蚊蠓不嘬。
　　三寸桐棺，莫我肯載。
　　中野芒芒，卉木蕤蕤。
　　陰為野土，何用為悲。

　　翁離孫

　　翁離孫，行出門。
　　翁牽衣，不忍離。
　　爺娘瞋爾，濡滯亦何為！
　　豆花紫，豆莢肥，豆葉枯黃風吹之。
　　同根共株偶然耳，天地不使終竟相親依。
　　翁離孫，行出門。
　　十步九徘徊，含愁自煩冤。
　　孫離翁，樂融融。
　　爺娘他日還如此，隔歲夭桃不再紅。
　　卻思聖主袒割養三老，蒼天生我胡不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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