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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宗·偽周武氏附於內(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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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夷狄之蹂中國,非夷狄之有餘力,亦非必有固獲之心也,中國致之耳。致之者有二,貪其利、貪其功也。貪其貨賄而以來享來王為美名,於是開關以延之,使玩中國而羨吾饒富,以啟竊掠之心。故周公拒越裳之貢,而曰:「德不及焉,不享其貢。」謂德能及者,分吾利以賚之,使受吾豢養,而父老子弟樂效役使以不忍叛也。不然,貪其利而彼且以利為餌,惑吾臣民之志,則猝起而天下且利賴之以不與爭;且其垂涎吾錦綺珍華而不得遂者,畜毒已深,發而不可遏也。契丹、女直皆始以貢來,而終相侵滅,其必然者一也。貪不毛之土,而以辟土服遠為功名,於是度越絕險,踰沙磧、梯崇山、芟幽箐、以徼奇捷;不幸而敗,則尾之以入,幸而勝,而饋相尋,舟車相接,拔木夷險,梁水淩冰,使為坦道。賈曰:「我能往,寇亦能往。」推此言之,我能往,寇固能來,審矣。故光武閉關,而河、湟鞏固。天地設險以限華夷,人力不通,數百里而如隔世,目阻心灰,戎心之所自戢也。中國之形勢,東有巨海,西有崇山,山之險,不敵海之十一也。然胡元泛舟以征倭,委數萬生靈於海島,而示以巨浪之可淩,然後倭即乘仍以犯中國,垂至於嘉靖,而東南之害為曠古所未有。巨海且然,況山之蹠實以行、相以進者乎?鏟夷天險以啟匪類之橫行,其必然者又一也。二者害同,而出於貪君佞臣不知厭足之心,一而已矣。 吐蕃之為唐患,禍止於臨洮,則專力以捍之也猶易。武氏欲發梁、鳳、巴、蜑,自雅州開道以擊之陳子昂曰:「亂邊羌,開隘道,使收奔亡之眾為鄉導以攻蜀,是借寇兵而為賊除道,舉全蜀以遺之也。」其言偉矣!事雖暫止,而此議既出,邊臣潛用之以徼功,嚴武、韋皋雖小勝而終貽大害。明而熟于計者,見終始之全域,洞禍福之先幾,可為永鑒。然而後世君臣猶不悟焉,天維傾,地極坼,有自來矣。 〖七〗 陳子昂以詩名于唐,非但文士之選也,使得明君以盡其才,駕馬周而頡頏姚崇,以為大臣可矣。其論開閑道擊吐蕃,既經國之遠猷;且當武氏戕殺諸王、凶威方烈之日,請撫慰宗室,各使自安,攖其虓怒而不畏,抑陳酷吏濫殺之惡,求為伸理,言天下之不敢言,而賊臣凶黨弗能加害,固有以服其心而奪其魄者,豈冒昧無擇而以身試虎吻哉?故曰以為大臣任社稷而可也。 載觀武氏之世,人不保其首領宗族者,蔑不岌岌也,而子昂與蘇安恒、朱敬則、韋安石皆犯群凶、持正論而不撓;李昭德、魏元忠、李日知雖貶竄,而終不與傅遊藝、王慶之、侯思止、來俊臣等同受顯戮。繇是言之,則武氏雖懷滔天之惡,抑何嘗不可秉正以抑其妄哉?而高宗方沒、中宗初立之際,舉國之臣,縮項容頭,以樂推武氏,廢奪其君,無異議者。鄉令有子昂等林立于廷,裴炎、傅遊藝其能讎奸慝以移九鼎乎? 夫人才之盈虛,視上之好惡。無以作之,其氣必萎;無以檠之,其體必戾。乃武氏以嗜殺之淫嫗,而得人之盛如此;高宗承貞觀之餘澤,有永徽之初治,而流俗風靡,不能得一骨鯁之士,何也?善善而不用,惡惡而不去,目塞而闇,耳塞而聾,其足以挫生人之氣,更甚於誅殺也。人之有心,獎之而勸,故盛世之廷多正士;激之而亦起,故大亂之世有忠臣;廢鍼石以養癰,而後成一痿痹之風俗,則高宗之柔闇,以壞人心、毒天下,劇于武氏之淫虐,不亦宜乎!滅唐者,文宗也;滅宋者,理宗也。唐之復興於開元,尚太宗未斬之澤與!不然,何以堪高宗三十餘年曀曀之陰邪? 〖八〗 策貢士於殿廷,自武氏始。既試之南宮,又試之殿廷,任大臣以選士,不推誠以信,而以臨軒易其甲乙,終未見殿廷之得士優於南宮,徒以市恩遇於士,而離大臣之心。故至於宋而富鄭公欲請罷之,其說是已。雖然,勿謂貢士之策異于漢武之策問賢良也。貢士之取捨,人才進退之大辨,輕於其始,則不得複重之於後。天子以天之職求天之才而登進之,使委之有司,弗躬親以涖之,則玩人而以褻天,其弊也,士愈輕而貢舉愈濫,又奚可哉?有道于此,付試事於南宮,而所拔者緘其文以獻之上,上與大臣公閱而定其甲乙,庶乎不疑不褻得進賢之中道,惜乎富公之言不及此也。 士之應科而來者,賢愚雜而人數冗,故授之所司,以汰其不經不達之冒昧;而天子親定其甲乙,則以崇文重爵,敬天秩,獎人才,而示不敢輕。此亦易知易行之道,而自武氏以來,迄千餘年,議選舉者,言滿公車,而計不及此者,後世人主之心,無以大異于武氏也。夫武氏以婦人而竊天下,唯恐士心之不戴己,而奪有司之權,鬻私惠於士,使感己而忘君父,固懷奸負慝者之固然也。後世人主,承天命,纘先猷,作君作師,無待私恩以固結,而與大臣爭延攬以籠絡天下,顧使心膂猜疑,互相委卸,不亦誖乎!天子而欲收貢士為私人,何怪乎舉主門生懷私以相市也。此朋黨之所以興,而以人事主之誼所繇替也。 〖九〗 王莽之後,合天下士民頌功德勸成篡奪者,再見于武氏,傅遊藝一授顯秩,而上表請改唐為周者六萬人,功若漢、唐,德若湯、武未聞有此也。孟子曰:「得乎邱民為天子。」其三代之餘,風教尚存,人心猶樸,而直道不枉之世乎!若後世教衰行薄,私利乘權,無不可爵餌之士,無不可利囮之民,邱民亦惡足恃哉?盜賊可君,君之矣;婦人可君,君之矣;夷狄可君,君之矣。孔子曰:「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後世庶人之議,大亂之歸也。旦與之食,而旦謳歌之;夕奪之衣,而夕詛咒之;恩不必深,怨不在大,激之則以興,盡迷其故。利在目睫而禍在信宿,則見利而忘禍;陽制其欲,而陰圖其安,則奔欲而棄安。贅壻得妻,而謂他人為父母;猾民受賄,而訟廉吏之貪污。上無與懲之,益進而聽之,不肖者利其易惑而蟲之,邱民之違天常、拂至性也,無所不至,而可雲得之為天子哉? 以賢治不肖,以貴治賤,上天下澤而民志定。澤者,下流之委也,天固無待於其推崇也,斯則萬世不易之大經也。 〖一〇〗 逸民之名,君子所甚珍也。商、周歷年千歲,而魯論授以其名者七人,則固與湯、武頡頏,為不世出之英,流風善世,立清和之極,非其人豈勝任哉?辭祿歸老,保身家,要美名,席田園之樂,遂許之為逸民,則莽可為周公,操可為文王,朱泚、黃巢逐無道之君可為湯、武矣。 武攸緒者,武氏之族,依逆後而起,無功可錄,竊將軍之號,冒安平王茅土之封,與攸暨等乘武氏之篡,擁袞冕而南面稱孤,凡六年矣。唐之子孫殺者囚者殆無遺類,而攸緒兄弟以皇族自居,不知此六年之內,何面目以屍居於百僚之上,而猶自矜曰恬澹寡欲,將誰欺乎?官扈衛而位侯王,雖極天下之多欲者亦厭足矣,猶曰寡欲,將必為天子而後為多欲邪?蓋至是而武氏之勢已浸衰矣,三思、承嗣淫昏而非懿、操之才,武氏知天下之必歸於唐,而意已革,踰年而中宗召返東都矣。攸緒畏禍之且及,引身以避禍,席安榮尊富於嵩山之下,兔脫祿、產之誅,福則與諸武共之,禍則全身以違眾,就小人而論之,三思、承嗣之愚猶可哀矜,而攸緒之狡尤甚矣哉!使三思、承嗣而為曹丕、司馬炎也,攸緒儼然以懿親保其社稷,其肯就峰陰溪側冬茅椒而夏石室乎?予之以隱逸之名,名何賤也?以法論之,免其殊死可爾,流放之刑,不可曲為貸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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