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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太宗(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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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銀之為用,自宋以上,用飾器服,與黃金珠玉等,而未得與錢、布、粟、帛通用於民閒。權萬紀請采銀宣、饒,而太宗斥之,亦猶罷采珠以懲侈耳。後世官賦民用以銀為主,錢、布、粟、帛皆受重輕之命於銀。夫銀,藏畜不蝕,鍊鑠不減,藏之約而齋之也易,人習於便利,知千百年之無以能易之矣。則發山採礦,無大損於民,而厚利存焉,庸詎不可哉?然而大害存焉者,非庸人之所知也。 奚以明其然邪?銀之為物也,固不若銅、鐵為械器之必需,而上類黃金,下同鉛、錫,亡足貴者。尊之以為錢、布、粟、帛之母,而持其輕重之權,蓋出於一時之制,上下競奔走以趨之,殆於愚天下之人而蠱之也。故其物愈多,而天下愈貧也。采之自上,而禁下之采,則上積其盈,以籠致耕夫紅女之絲粟,而財亟聚於上,民日貧餒而不自知。既以殫民之畜積矣。且大利之孔,未可以刑法禁塞之也。嚴禁民采,則刑殺日繁,而終不可戢。若其不禁而任民之自采乎?則貪惰之民,皆舍其穡事,以徼幸於詭獲,而田之汙萊也積;且聚遊民于山谷,而唯力是視以取盈,則爭殺興而亂必起。一旦山竭澤枯,遊民不能解散,而亂必成;即幸不亂也,耕者桑者戮力所獲,養遊民以博無用之物,銀日益而絲粟日銷,國不危,民不死,其奚待焉?自非參百年之終始以究利病者,奚足以察此哉? 嗚呼!自銀之用流行於天下,役粟帛而操錢之重輕也,天下之害不可訖矣。錢較粟帛而齎之輕矣,藏之約矣,銀較錢而更輕更約矣;吏之貪墨者,暮夜之投,歸裝之載,珠寶非易致之物,則銀其最便也。不然,汎舟驅車,銜尾載道,雖不恤廉隅者不敢也。民之為盜也,不能負石粟、持百縑,即以錢而力盡於十緡矣,穴而入、篋而胠者,其利薄,其刑重,非至亡賴者不為,銀則十餘人而可挾萬金以去。近自成化以來,大河南北單騎一矢劫商旅者,俄頃而獲千緡之值。是銀之流行,汙吏箕斂、大盜畫攫之尤利也,為毒於天下,豈不烈哉?無已,杜塞其采鍊之源,而聽其暗耗,廣冶鑄以漸奪其權,而租稅之入,以本色為主,遠不能致而後參之以錢,行之百年,使銀日匱而賤均鉛錫,將耕桑廣殖,墨吏有所止而盜賊可以戢,尚有瘥乎? 天地之產,難得而不易貿遷者,以安民於所止而裕之也;帝王之政,繁重而不取便安者,以息民之偷而節其溢也。旦斸諸山,夕煆諸冶,徑寸而足數十人之衣食,奸者逞,願者削,召攘奪而棄本務,饑不可食,寒不可衣,而走死天下者,唯銀也。採礦之禁,惡可不嚴哉?權萬紀之削奪,有餘辜矣。 〖一四〗 貞觀十年,定府兵之制,大約與秦、隋銷兵,宋罷方鎮之意略同。府兵者,猶之乎無兵也,而特勞天下之農民于番上之中,是以不三十年,武氏以一婦人輕移唐祚于宮闈,李敬業死而天下靡然順之,無有敢伸義問者,非必無忠憤之思興,力不能也。唐之亂亟矣,未有三十年而無大亂者,非能如漢、宋守成之代,晏安長久也。非玄宗罷府兵,改軍制,則安、史、懷恩、朱泚、河北、西川、淮、蔡之蠭起,唐久為秦、隋,惡能待懿、僖之昏亂,黃巢起而始亡哉? 府軍之制,散處天下,不論其風氣之柔剛、任為兵與否也;多者千二百人,少者百人,星列碁布於隴畝,乃至白首而不知有行陳,季冬習戰,呼號周折,一優人之戲而已。三百人之團正,五十人之隊正,十人之火長,編定而代襲之,無問其堪為統率否也。尤可嗤者,兵械甲裝,無事則輸之庫,征行而後給之,刃鏽不淬,矢屈不檠,晴燥不潤,雨溽不暴,甲冑穿,刀刓弓解,典守之吏,取具而止,倉卒授之而不程以其力,莫能詰也。甲與身不相稱,攻與守不相宜,使操不適用之頑金,衣不蔽身之腐革,甚則剡撓竹以為戈矛,漆敗紙以為盾櫓,其不覆軍陷邑者幾何也?狎為故事,而應以虛文,徒疲敝其民于道路,一月而更,而無適守者無固志,名為有兵六百三十四府,而實無一卒之可憑;故安、史一擁番兵以渡河,而兩都瓦解。蓋天寶初改府兵易彍騎,而因循舊習,未能蠲積玩之弊以更張也。 後世論者,泥古而不知通,猶曰兵制莫善於唐,則何如秦、隋之盡銷弭而猶不驅農民以淪死地乎?詳考府兵之制,知其為戲也,太宗之以弱天下者也。欲弱天下以自弱,則師唐法焉可爾。 〖一五〗 太宗以荊王元景、長孫無忌等為諸州刺史,子孫世襲,而無忌等不願受封,足以達人情矣。夫人之情,俾其子孫世有其土,世役其民,席富貴於無窮,豈有不欲者哉?知其適以殄絕其苗裔而禍天下,苟非至愚,未有不視為陷阱者也。周之大封同姓與功臣也,聖如周公,賢如呂、召,而固不辭,其餘非不知居內之安,而無不利有其國以傳之奕世,何至於無忌等之以免受茅土為幸乎?時為之,則人安之,時所不可為,非貪叨無已、懷奸欲叛者,固永終知敝而不願也。 馬周曰:「孩童嗣職,萬一驕愚,兆庶被殃,國家受敗。」則不忍毒害見存之百姓,甯割恩於已亡之一臣;稍有識者,固聞之而寒心也。故夫子之論治,參魯論而居其一,而不及於封建;作春秋,明王道,而邾、郳之受爵不登於策,城衛遷杞皆不序其功。然則當春秋之世,固有不可複行者矣,況後世乎?柳宗元之論出,泥古者猶競起而與爭;勿庸爭也,試使之行焉,而自信以必行否也?太宗曰:「割地以封功臣,古今通義,而公薄之,豈強公以茅土邪?」強人而授之國,為天下嗤而已矣,惡足辯? 〖一六〗 貞觀改服制,嫂、叔、夫之兄、弟之妻、皆相為服,變周制也。古之不相為服者,禮傳言之詳矣。嫂不可以母道屬,弟之妻不可以婦道屬,所以定昭穆之分也。嫂叔生而不通問,死而不為服,所以厚男女之別也。唐推兄之敬,而從兄以服嫂;推弟之愛,而從弟以服其妻;所以廣昆弟之恩也。周謹乎禮之微,唐察乎情之至,皆道也,而周之義精矣。 雖然,抑有說焉。禮以定萬世之經,則必推之天下而可行,盡乎事之變而得其中者也。有人於此,少而失其父母,抑無慈母乳母之養,而嫂養之,長而為之有室,則恩與義兩不得而忘也。生藉之以生,死則恝然而視若行道之人,心固有所不安矣。在禮,舅之妻、從母之夫、無服者也,而或曰:「同爨緦,鞠我之恩而不如同爨乎?」其不忍不為服,必也。有人於此,少孤而兄養之,已而為之納婦,自納采以至於請期,稱主人者皆兄也,既娶而兄猶為家政之主,未異宮而兄死,其婦視夫之兄有君道焉。且兄而居長,則固小宗之宗子也;合小宗之男女為之服,而弟之妻獨否,一家之所統尊,顧可傲岸若賓客乎?繼父,無服者也,同居而為之成室家、立親廟,則服棋。夫之兄可為小宗,而成其家室,以視繼父之同居而異姓者奚若?抑義之不得不為服者也。禮有之,子思之哭嫂也,為位而哭,不容已於哭也。可為之哭,則可為之服。君子惡夫涕之無從,而服之,不亦可乎? 上古之世,男女之則未正,昭穆之序未審,故周公嚴之於此而辨之精。後世男女正而恩禮暌,兄弟之離,類起於室家之猜怨,則使相為服以獎友睦之誼,亦各因其時而已。禮曰:「時為大。」百王相承,所損益可知也。聖人許時王以損益,則貞觀之改周制,可無疑已。 〖一七〗 自言兵者有使貪之說,而天下之亂遂不可弭。岑文本引黃石公之言,以請釋侯君集私高昌珍寶之罪,用此說也。乃阿史那社爾以降虜而獨能不受君集之貽,夷狄之法,嚴於中國,中國安能不為夷狄屈哉?敗其軍,拔其城,滅其國而貪其所獲,武人之恒也。然而君以之怒其臣,臣以之叛其君,主帥以之惡其偏裨,偏裨以之懟其主帥,兵以之戀剽獲而無戰心,民以之受掠奪而爭反畔,功已成,亂已定,不旋踵而大潰,古今以此而喪師失地、致寇亡國者不一也。貪人敗類,而可使司三軍之命以戡亂寧民而定國乎? 漢高之於項羽,非其偏裨也;其于懷王,君臣之分未定也;而封府庫以待諸侯,樊噲屠狗者能明此義,乃以平項羽之怒,而解鴻門之厄。項羽不知,終以取怨於天下。誨盜而人思奪之,大易豈欺我哉?唐下侯君集于獄,宋征王全斌而使之待罪,法所必飭也;終釋君集而薄罰全斌,示不與爭利也;兩得之矣。故言兵者之言,皆亂人之言爾,岑文本惡足以知此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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