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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一

  小注謂「深求隱僻,如鄒衍推五德,後漢讖緯之說」,大屬未審。章句於「隱」下添一「僻」字,亦贅入。隱對顯而言,只人所不易見者是,僻則邪僻而不正矣。五德之推,讖緯之說,僻而不正,不得謂隱。凡言隱者,必實有之而特未發見耳。鄒衍一流,直是無故作此妄想,白平撰出,又何所隱?

  此「隱」字不可貶剝,與下「費而隱」「隱」字亦大略相同,其病自在「索」上。索者,強相搜求之義。如秦皇大索天下,直繇他不知椎擊者之主名,橫空去搜索。若有跡可按,有主名可指求,則雖在伏匿,自可擒捕,不勞索矣。

  道之隱者,非無在也,如何遙空索去?形而上者隱也,形而下者顯也。才說個形而上,早已有一「形」字為可按之跡、可指求之主名,就者上面窮將去,雖深求而亦無不可。唯一概丟抹下者形,籠統向那沒邊際處去搜索,如釋氏之七處征心,全不依物理推測將去,方是索隱。

  又如老氏刪下者「可道」「可名」的,別去尋個「綿綿若存」。他便說有,我亦無從以證其無;及我謂不然,彼亦無執以證其必有。則如秦皇之索張良,彼張良者,亦未嘗不在所索之地界上住,說他索差了不得;究竟索之不獲,則其所索者之差已久矣。

  下章說到「鳶飛戾天,魚躍於淵」,可謂妙矣,卻也須在天淵、鳶魚、飛躍上理會。鬼神之德,不見、不聞而不可度,也須在仁人孝子、齊明盛服上遇將去。終不只恁空空窅窅,便觀十方世界如掌中,果無數億佛自他國來也。

  道家說「有有者,有未始有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者」,到第三層,卻脫了氣,白平去安立尋覓。君子之道,則自於己性上存養者仁義禮知之德,己情中省察者喜怒哀樂之則。天之顯道,人之恒性,以達鬼神後聖之知能,皆求之於顯以知其隱,則隱者自顯。亦非舍隱不知,而特不索耳。

  索隱則行必怪。原其索而弋獲者非隱之真,則據之為行,固已趨入於僻異矣。若夫鄒衍之流,則所索已怪,迨其所行,全無執據,更依附正道以自解免,將有為怪而不得者。故愚定以此為異端佛老之類,而非鄒衍之流也。

  二

  勇帶一分氣質上的資助,雖原本於性,亦知仁之所生故。而已屬人情。中庸全在天理上生節文,故第二十章言「人道敏政」,人道,立人之道,即性也。只說「修道以仁」,說「知天知人」,而不言勇;到後兼困勉,方說到勇去,性有不足而氣乃為功也。

  知、仁以存天理,勇以遏人欲。欲重者,則先勝人欲而後能存理,如以干戈致太平而後文教可修。若聖者,所性之德已足,於人欲未嘗深染,雖有少須克勝處,亦不以之為先務;止存養得知、仁底天德完全充滿,而欲自屏除。此如舜之舞干羽而苗自格,不賴勇而裕如矣。

  朱子于前數章平敘知、仁、勇之功,到此卻刪抹下勇而曰「不賴」,才得作聖者功用之淺深,性學之主輔。許東陽「皆出於自然」之說,惡足以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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