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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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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正子春下堂」至「予是以有憂色也」 敬身生於不忍,難與忍者言也。 夫忍忘其身,則父母亦可忘也。天下之忘父母者,其類充塞。樂正子春之心,夫孰知之! 嘗思世教之陵夷,何以至此極也?其始於為「尊性賤形」之說者乎!彼其言:「有曰尊足者存,不自知其刖也。澤雉之神自王也。」洵然,則樂正子春何為是拘拘者乎? 子春聞之曾子,曾子聞之夫子。言之者惻然,聞之者惻然,惻然者人之心也。而流俗一倡為虧體辱親之教,初未能遽安也;而沉溺于利達者煽之導之,遂易其心以恝然而無愁。嗚呼!孰使之然也? 下堂而傷足,其傷也,或憂之,憂其不瘳耳。數月而瘳,則且悔昔之戚戚者徒勞。而幸今之瘳為愉快。嗚呼,孰使其憂止於此,而他無憂也?未瘳而憂足傷耳,何與於心,而必呻吟不輟?嗚呼,人無有輟其呻吟而恝然者,則形之與神,非判然而可忘也明矣。在吾之身,而疾痛喻於心,則溯其所自生,當其在父母之身而喻于父母之心,有以異乎?漸離而漸忘之,砉然取吾之形與心斬裂而為二;砉然取之吾身在父母之身與父母之身在吾之身者斬裂而為二;辱不忍言也,虧尤不忍言也。孰念此者?疾痛之所覺而覺之,疾痛之所不覺而草芥之,一身之內,不靈之器唯見其多;乍然有疾痛而動於心,痛乍然疾無而即失其憂,旋踵之間,不續之情不可複問。嗚呼,身體膚發其為贅形乎?則父母之贅也久矣。如其不能,不恤其疾痛,而幸其瘳也,則不容已於惻然之心,固有甚於疾痛者矣。 嗚呼!道之未喪也,教出於一,聖亦人因人心之惻然者使自恤耳。邪說興而其流不可詰,彼其言曰:「使其形者,尊形哉者也。」性即形以生,形保性以居。父母之所生,乾坤之大德而不足以尊,尚奚於尊?意者曰:「神也。」而神者何也,則固唯此知疾知痛知全知毀之靈也。然則其所雲能使形而尊於形者,吾知之矣。求利其情而已矣。宮室之美,尊於體矣;妻妾之奉,尊於體矣;萬鐘之富,趙孟之貴,尊於體矣。唯刖其骨,利於請謁;唯毀其形,媚於同一之須臾,利之終身;忘于恥辱,終身之穀;奔利奔欲,而恝然於所自生也,奚不昏非忍哉?安無莫慚妙,妙于莫能安于忍,樂莫樂於憂。不邪說之易天飄於速下可風,旦一夕之故矣。柱下之言淫于莊列,而三代之禮斬;虛無之說濫教于王何語詳,而五興之季禍亂。叛其父母者比屋相仍,手刃以弑者接跡相告。讀樂子之晏海書,不知涕之惡從止矣。 堵遊牧夫之先生貽石生齋先以禮首石刻,問下堂黃案舉傷足切一深委春秋。兵火中失去三十餘年,未知人間猶有此文字否? (經義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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