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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公十二論二


  彭城下,魚石俘,楚、鄭之師然且接跡于宋而不釋,楚其有固獲之覬與?鄭之悁忿,不以失意而懲也。鄭自公子喜之役,逮乎蕭魚之會,亟受晉兵,而師凡十加于宋,鄭殆不恤以其國與宋俱靡乎?

  春秋之始,天下首以力相擊者,宋、鄭也。徹乎春秋之終,岩雍邱之相殘而未已,首天下以爭,而不懲其後,未有如二國之酷也。齊桓起,宋始傾國以從齊,鄭乃不能得志于宋。鄭不得于齊,無以難宋,乃傾國以奉楚,而宋亦不得志于鄭。齊之失霸,宋獨用以修怨于鄭,而宋為鄭陷以濱於亡。晉之興,宋又傾國以從晉。晉稍衰,而鄭乘之,圍其都,奪其險,奉叛人以逼之,無遺力也。故宋之傾國以奉齊、晉,鄭之傾國以奉楚,舉無他,相難而已矣。之二國者,居中原之腹,四戰之區,釁始於疆場之彼此,舉天下以為之爭,而南北為之裂,不已甚乎!

  宋之為宋,不以鄭為興廢也。鄭固不能興廢乎宋也。鄭之為鄭,存亡不系之宋也。鄭存亡之憂在楚,而宋固無能如鄭何。宋不自圖其興廢,傾國以附人,而與鄭爭,宋之愚也。楚圖天下以卷鄭于懷,鄭為之先驅以向宋,鄭之狂也。雖然,宋之愚,義未喪也,齊、晉之霸,義所得依也,故國數傷而不亡。鄭之狂,義所不得依,而資虎以自咥也,故禍連于宋,而不知國之且移楚。以天下爭宋,宋勢得矣;天下集宋而爭,宋傷矣。以天下而加鄭,鄭殆矣;傾國于楚,楚固不可恃,鄭之所由亡矣。得勢而傷,不如其無得勢也,傷而固得勢焉,則亦因之以不亡。激天下以自殆,足以亡矣,不亡於所激,而力盡於所恃,亡不可瘳也。

  東周之侯國,宅中以維天下者,宋、鄭焉耳。愚者傷,狂者垂亡,於是乎維絕不理,南北分裂,以漸成乎七國之勢。甚哉,宋、鄭之為天下禍也!與宋俱北者魯、衛,而魯、衛親以比于晉;與鄭俱南者陳、蔡,而陳、蔡親以比于楚。魯、衛之比也正,而重以相親,故不為天下咎,而後天下以亡。陳、蔡之比也非正,而猶相親也,故天下哀其亡,而民不殘。上不能效正于魯、衛,下不欲自夷于陳、蔡,與宋俱競而曲于宋,殘其民以殘天下,其唯鄭乎!故《春秋》繼秦而狄鄭,鄭不與宋爭,天下其猶可無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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