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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公十論五


  利之所成,害之所生,相沿相乘,未有已也。然則非正誼以擇其大,而欲窮其委之歸也,難矣。不善為謀者,一端而止;善為謀者,至於兩端而竭。兩端之外,逶迤以無窮,不可知已。晉之爭陳、鄭也,死爭之陳、鄭之郊,一端之智也。楚西圖鄭,故伐陸渾;東圖陳,故疆舒、蓼。乘陸渾以臨鄭,憑高而下之勢也;卷舒、蓼以臨陳,拊背以扼膺之勢也。且楚伐陳、鄭,晉之所必爭也;疆舒、蓼,伐陸渾,晉之所莫能爭者也。其名不逆,其義不悖,其地不奪之中國而人無爭,其勢疏遠而不怵人以急,其謀隱以迂而不示人以銳,卒以此收陳、鄭於股掌。擊之彼而取之此,得之外以制之中,知用兩端而術亦工矣。嗚呼!亦孰知其更有不可知者存乎?楚之有吳禍,自舒、蓼始矣。吳、越之無事於天下,忘天下也。忘天下者,亦唯天下之忘之也。天下忘之,彼因忘焉。曹丕之所謂囚亮於山、囚權于水者,亦一術矣。楚疆舒、蓼,以西臨陳,而不憶其東之且臨吳也。臨吳則勢不可以置吳,而必盟吳,吳於是不得不率越以受盟于楚。盟吳、越,而後楚有吳、越;楚有吳、越,而吳、越亦且以有楚。兩相有於心而不相忘,巫臣之以紓吳忌而教之叛,決湍之勢也。故盟吳之後十七年而吳禍起,且楚亦唯是介吳之習忘夫下,速起而要之耳。使吳之有早覺也,率越通晉,薄其既老之師於滑汭,楚不得有歸轅矣。吳失之於滑汭,而死爭之於巢、州來,吳之鈍也,非楚莊之先料而可保者也。

  由是言之,而楚之伐陸渾,臨商、洛、函、澠之戶以逼秦者,亦幸秦之老於謀而不遽耳。秦之持楚也堅,用楚也大,故其爭楚也不遽,臨其戶而若弗覿焉。使秦而先軫也,楚亦不得有歸轅矣。以陸渾制鄭,以舒、蓼制陳,兩端之智所及也,而視晉為工。得志于陳、鄭,而不能有,啟秦、吳之忌,以相繼而受敗亡,非兩端之智所及也。秦姑無競以待其敝,楚之不敵秦久矣。夫為兩端之智以搖天下者,亦如此矣乎。兩端盡於陰陽,陰陽窮於變通,變而通之,存乎其義,非小智之所可至,是以君子弗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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