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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以飲食為證(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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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生活以溫飽為先,而生元亦然。故其需要以燃料為最急,而材料次之。吾人所食之物,八九成為用之於燃料,一二成乃用之於材料。燃料之用有二:其一為暖體,是猶人之升火以禦寒;二為工作,是猶工廠之燒煤以發力也。是以作工之人,需燃料多而食量大;不作工之人,需燃料少,食量亦少。倘食物足以供身內之燃料而有餘,而其所餘者乃化成脂肪而蓄之體內,以備不時之需。倘不足以供身內之燃料,則生無必取身內所蓄之脂肪,以供燃料;脂肪既盡,則取及肌肉。故飲食不充之人,立形消瘦者此也。材料乃生元之供養料及身體之建築料,材料若有多餘,則悉化為燃料,而不蓄留於體內。此猶之城市之內,建築之材木過多,反成無用,而以之代薪也。故材料不可過多,過多則費體內機關之力以化之為燃料。而其質若不適為燃料,則燃後所遺渣滓於體中,又須費腎臟多少工夫,將渣滓清除,則司其事之臟腑有過勞之患,而損害隨之,非所宜也。食物之用,分為兩種:一為燃料,素食為多;一為材料,肉食為多。材料過多,可變為燃料之用,而燃料過多,材料欠缺,則燃料不能變為材料之用。是故材料不能欠缺,倘有欠缺,必立損元氣;材料又不可過多,倘過多則有傷臟腑。世之人倘能知此理,則養生益壽之道,思過半矣。 近年生理學家之言食物份量者,不言其物質之多少,而言其所生熱力之多少以為准。其法用器測量,以物質燃化後,能令一格廉〔gram,今譯克〕(中國二分六厘)水熱至百度表一度為一熱率,故稱「食物有多少熱率」,或謂「人當食多少熱率」等語。此已成為生理學之一通用術語矣,以後當用此以言食量也。食物之重要種類有三,即淡氣類、炭輕類、脂肪類;此外更有水、鹽、鐵、磷、錳各質並生機質(此質化學家尚未考確為何元素),皆為人生所不可少也。談氣類一格廉有四零一熱率,炭輕類一格康有四零一熱率,脂肪類一格廉有九零三熱率。淡氣質以蛋白為最純,而各種畜肉及魚類皆涵大部分淡氣,植物中亦涵有淡氣質,而以黃豆、青豆為最多。每人每日養身材料之多少,生理學家之主張各有不同,有以需蛋白質一百格廉為度者,有主張五十格廉便足者。 至於所用熱率多少,奧國那典氏所考得凡人身之重,每一基羅〔kilogram,即公斤〕(中國二十四兩)輕工作時當需三十四至四十熱率重工作時當需四十至六十熱率。如是其人為七十基羅重者,于輕工作時當需食料二千八百熱率,于重工作時當需食料三千五百至四千熱率。有奧國學者佛列查氏曾親自試驗彼身重八十六基羅,而每日所食蛋白質四十五格廉(中國一兩一錢七分)、燃料一千六百熱率,其後體質雖減少十三基羅有奇,然其康健較前尤勝;後再減少食料至三十八格廉蛋白、一千五百八十熱率,而其身體健康繼續如常。各生理學家為飲食度量之試驗者多矣,而其為身體材料所需之淡氣質,總不外由五十格廉至一百格廉,即中國衡一兩三錢至二兩六錢之蛋白質也。其為身體之燃料所需者,不外三四千熱率之間耳。其間有極重之工作,有需熱率至五六千者,此則不常見也。 人間之疾病,多半從飲食不節而來。所有動物皆順其自然之性,即純聽生元之節制,故於飲食之量一足其度,則斷不多食。而上古之人與今之野蠻人種,文化未開,天性未漓,飲食亦多順其自然,故少受飲食過量之病。今日進化之人,文明程度愈高,則去自然亦愈遠,而自作之孽亦多。如酒也、煙也、鴉片也、鵠肩也,種種戕生之物,日出日繁,而人之嗜好邪僻亦以文明進化而加增,則近代文明人類受飲食之患者,實不可勝量也。 作者曾得飲食之病,即胃不消化之症。原起甚微,嘗以事忙忽略,漸成重症,於是自行醫治稍愈,仍複從事奔走而忽略之。如是者數次。其後則藥石無靈,只得慎講衛生,凡堅硬准化之物皆不入口,所食不出牛奶、粥糜、肉汁等物。初頗覺效,繼而食之至半年以後,則此等食物亦歸無效,而病則日甚,胃痛頻來,幾無法可治。乃變方法施以外治,用按摩手術以助胃之消化。 此法初施,亦生奇效,而數月後舊病仍發,每發一次,比前更重。於是更覓按摩手術而兼明醫學者,乃得東京高野太吉先生。先生之手術固超越尋常,而又著有《抵抗養生論》一書,其飲食之法與尋常迥異。尋常西醫飲食之方,皆令病者食易消化之物,而戒堅硬之質。而高野先生之方,則令病者戒除一切肉類及溶化流動之物,如粥糜、牛奶、雞蛋、肉汁等,而食堅硬之蔬菜、鮮果,務取筋多難化者,以抵抗腸胃,使自發力,以複其自然之本能。吾初不之信,乃繼思吾之服粥糜、牛奶等物已一連半年,而病終不愈,乃有一試其法之意。又見高野先生之手術,已能愈我頑病,意更決焉。而先生則曰:「手術者乃一時之治法,若欲病根斷絕,長享康健,非遵我抵抗養生之法不可。」遂從之而行,果得奇效。惟愈後數月,偶一食肉或牛奶、雞蛋、湯水、茶、酒等物,病又復發。始以為或有他因,不獨關於所食也。其後三四次皆如此,於是不得不如高野先生之法,戒除一切肉類、牛奶、雞蛋、湯水、茶、酒,與夫一切辛辣之品;而每日所食,則硬飯與蔬菜及少許魚類,而以鮮果代茶水。從此舊病若失,至今兩年,食量有加,身體康健勝常,食後不覺積滯,而覺暢快。此則十年以來所未有,而近兩年始複見之者。余曩時曾肄業醫科,于生理衛生之學,自謂頗有心得,乃反於一己之飲食養生,則忽於微漸,遂生胃病,幾於不治。幸得高野先生之抵抗養生術,而積年舊症一旦消除,是實醫道中之一大革命也。於此可見飲食一事之難知有如此。 且人之稟賦各有不同,故飲食之物宜於此者不盡宜於彼,治飲食之病亦各異其術,不能一概論也。惟通常飲食養生之大要,則不外乎有節而已,不為過量之食即為養生第一要訣也。又肉食本為構成身體之材料及補充身體之材料,元氣所賴以存,為物至要,而不可稍為虧缺者也;然其所需之量,與身體之大小有一定之比例。如上所述者,所食不可過多,多則損多益少。故食肉過量而傷生者,獨多於他病也。夫肉食之度,老少當有不同,青年待長之人肉食可以稍多,壯年生長已定之人肉食宜減,老年之人則更宜大減。夫素食為延年益壽之妙術,已為今日科學家、衛生家、生理學家、醫學家所共認矣。而中國人之素食,尤為適宜。惟豆腐一物,當與肉食同視,不宜過於身體所需材料之量,則于衛生之道其庶幾矣。 雖然,飲食之物審擇精矣,而其份量亦適合乎身體之需要矣,而於飲食之奧義,猶未能謂為知也。飲食入口之後,作如何變化?及既消化之,而由腸胃收吸入血之後,又如何變化?其奧妙,比之未入口之物品更為難知也。食物入口之後,首經舌官試驗之,若其不適於胃腸之物,即立吐而出之;若其適合於胃腸之消化也,舌官則滋其味而歡納之。由是牙齒咀嚼之,口津調和溶化之,粉質之物則化之為糖,其他之物則牙齒磨碎之,舌尖卷而造之以入食管,食管申舒而送之下胃髒。食物入胃之後,則胃之下口立即緊閉,而收蓄食物於胃中,至足度之時,則胃之生元報告於腦,而腦則發令止食,而吾人覺之,名之曰飽。此胃髒作用之一,所以定全體每度所應需物料之多寡也。食飽之後,當立停止,如再多食則傷生矣。食物蓄滿於胃之後,胃津則和化肉質,如口津之化粉質焉。而胃肌則伸縮搖磨,將食物化為細糜,始開下口而送之入於小腸。到小腸上部時,則細糜與甜肉汁和合,凡口津、胃津所不能化之物,而甜肉汁可以補而化之,令之悉成為糜漿。而經過二十餘尺之小腸,輾轉回旋,而為小腸之機關收吸之,由回管而入於肝。其適於養生之料,則由肝管而導入心臟,由心臟鼓之而出脈管,以分配於百體,為生元之養料及燃料也。其不適於身體之物,則由肝臟淘汰之,不使入血,而導之入膽囊,再由膽管導之出小腸,而為利大便之津液。其小腸所吸餘之物,則為渣滓而入於大腸,在大腸時,仍有收吸機關補吸小腸所遺餘之養料,遂由大腸而推入直腸,則純為渣滓不適於身體之用矣。直腸積滿渣滓之後,則送之出肛門,而為大便。此飲食之終始也。 惟食物既入血之後,尚多種種之變化,此非專從事於生理學者則不能知之;而雖從事於生理學者,亦不能盡知之也。此飲食之事之關於體內之組織者,為天然之性,吾人本屬難知;則就飲食之未入人身之前之各種問題,如糧食之生產、糧食之運輸、糧食之分配及饑饉之防備等問題純屬人為者,亦正不易知之也。 近代國家之行民生政策者,以德國之組織為最進步。而此次歐戰一開,則德國海面被英封禁,糧食時虞竭乏,社會忽起恐慌,人民備受種種之痛苦。至兩年以後,乃始任巴特基氏為全國糧食總監。巴氏乃用科學之法以經理糧食,而竭乏之事始得無虞,恐慌之事漸息,而人民之痛苦亦漸減。由是德國乃能再支持二年之久,否則,早已絕糧而降服矣。按巴氏未經理糧食之前,民間之買食物者常千百候於店門之外,須費多少警察之約束,始能維持秩序。店夥按序分配,先到者先得,及至賣盡,則後至者常至空手而回矣。故欲得食物者,多有通宵不睡,先一夕而至,候於糧食店之門外,以待黎明買物者。 當時德國有醫學博士諷之雲:「使買油之婦在家多睡六小時,則身體中所涵蓄之油,較之彼從油店所買得者多矣。」此可想見其當時困苦情形也。而巴氏之法,亦不外乎平均節用而已。考德國未戰以前,其自產之糧食可足全國八成以上之用,其輸入之糧食不過二成左右耳。然而民家廚中及飯店廚中,每日所虛耗者已不止二成;而個人所食不需要於養生之品及過食需要之品,亦不止二成。故巴氏於廚中則止絕虛耗,於個人則限口給糧,而每人以若干熱率為准。如是一出入之間,糧不加多,而食則綽有餘矣。其後更從事於推廣生產,凡園庭、花圃、遊場與及一切餘地荒土,悉墾為農田,並多制各種之化學田料,從此糧食無竭矣。前此兩年之久,人民備受多少之痛苦,視為無可挽救者;而巴氏之法一行,則能使家給人足,貧而能均,各取所需,無人向隅者,非行之艱,實知之艱也。 括而言之,食物入口之後,其消化工夫、收吸工夫、淘汰工夫、建築工夫、燃燒工夫,種種作為,誰實為之?譬有人見原料之入工廠,經機器之動作,而變成精美之貨物以供世用者,謂為機器為之,可乎?不可也。蓋必有人工以司理機器,而精美之貨物乃可成也。身內飲食機關有如此之妙用者,亦非機關自為之也,乃身內之生元為之司理者也。由此觀之,身內飲食之事,人人行之,而終身不知其道者,既如此;而身外食貨問題,人人習之,而全國不明其理者,又如彼。此足以證明行之非艱,知之實惟艱也。 或曰:「飲食之事,乃天性使然,故有終身行之而不知其道者。至於其他人為之事,則非可與此同日而語也。」今作者更請以人為之事于下章證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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