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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井辯才法師塔碑


  浙江之西,有大法師,號辯才。以佛法化人,心具定慧,學具禪律,人無賢不肖,見之者知尊其道,奉其教。居上天竺,說法齊眾者二十年,退居龍井,燕居行道者十年。元祐六年歲在辛未九月乙卯,無疾而滅。吳越之人失其所歸依,奔走號慕,如佛滅度,相與計於淮南,請于揚州太守蘇公子瞻,以志其塔。公曰:「吾固知師矣,予弟子由雖未嘗識師,而其知師不在吾後。吾為汝請。」轍以公命不敢辭。師姓徐氏,名元淨,字無象,杭之於潛人。家世喜為善,客有過其鄉者,指其居以語人曰:「是有佳氣鬱鬱上騰,當生奇男子。」師生而左肩肉起,如袈裟條,八十一日乃滅。其伯祖父歎曰:「是宿世沙門也,慎毋奪其願,長使事佛。」八十一者,殆其算也,及師之終,實八十有一。師生十年而出家,口不茹葷血,每見講堂坐,輒歎曰:「吾願登此說法度人。」年十六落髮受具足戒。十八,就學於天竺慈雲師。雲門人方盛厭,眾欲卻之。雲曰:「疇昔吾夢甚異,此子殆法器也,勿卻。」師日夜勤力,學與行進,不數年而齒其高第。雲沒,複事明智韶師。韶嘗講《摩訶止觀》至方便五緣,曰:「《淨名》所謂以一食于一切供養諸佛及眾賢聖,然後可食,此一方便也。」師聞之,悟曰:「今乃知色聲香味皆具第一義諦。」因淚下如雨,由此遇物中無疑矣。嘗夢與其同門友元素入一寺曰「妙樂」,有僧出,師問之曰:「此非荊溪尊者制《法華文句記》處耶?」曰:「然。」師訪以尊者遺像,相與至東閣,見一梵僧趺坐不動,容貌甚偉,謂師曰:「我,汝過去師也,當為我作禮。」師拜,已而覺,忽若有得。年二十五,恩賜紫衣及辯才號,蓋代詔為眾講說者凡十五年。知杭州呂公溱請師住大悲寶閣院。師嚴設紀律,犯者秋毫皆斥去,其徒畏敬之。居十年,沈公遘治杭,以謂上天竺本觀音大士道場,以聲音懺悔為佛事,非禪那居也,乃請師以教易禪。師至,吳越人爭以檀施歸之,遂鑿山增室,幾至萬礎,重樓傑觀,冠於浙西,學者數倍其故。有禱於大士者,亦鮮弗答。詔名其院曰「靈感觀音」。熙甯初,龍圖祖公無擇在杭,言者或不悅其政,遽起制獄。師以鑄鐘事預逮,居其間泰然,擬《金剛篦》,撰《圓事理說》。居十七年,有僧文捷者,利其富,倚權貴人以動轉運使,奪而有之,遷師於下天竺。師恬不為忤。捷猶不厭,使者複為逐師於潛。逾年而捷敗,事聞朝廷,複以上天竺畀師。捷之在天竺也,吳人不悅,施者不至,岩石草木為之索然。及師之複,士女不督而集,山中百物皆若有喜色。清獻趙公抃與師為世外友,親見而贊之曰:「師去天竺,山空鬼哭。天竺師歸,道場光輝。」然師複留三年,終欲舍去,謂其徒曰:「吾祖智者,聖人也,猶以急於化人,害於行己,位本五品,而證止鐵輪,況吾凡夫也哉!」固謝去。老于南山龍井之上,以茅竹自複。吳越聞之,爭為之築室廬,具像設,甓瓦金碧,咄嗟而就。三年,複為太守鄧公溫伯請居南屏。一年,鄧公去,乃歸龍井終焉。師於講說,不擇晝夜,常曰:「鬼神威德不具,多畏人,晝說或不得至。比夜人靜,庶幾能聽。」嘗焚指以供佛,右三左二,僅能以執,其徒有欲效之者,輒禁之曰:「如我乃可。」平生修西方淨業,未嘗以須臾廢行,成力具能,以其餘見於外者非一也。予兄子瞻中子迨,生三年不能行,請師為落髮摩頂祝之,不數日能行如他兒。布衣李生者,習禪觀,甚辯而無行,欲從師出家,子瞻憐之,為請于師。未言其名,師拒不許,若知其為人者。秀州嘉興令陶家,有子得魅疾,巫醫莫能治,師咒之而愈。越州諸暨陳氏女子心疾,漫不知人,父母以見師,警以微言,醒然而悟。嘗與僧熙仲會食,仲視師眉間有光如螢,遽起攬之,得舍利。師曰:「慎毋以告人,不知者將以妄疑我。」自是常有於其臥起得之者。及其將化,入室燕坐,謝賓客,止言語飲食,召其常與往來僧道潛,告之曰:「吾西方業成,如是七日無魔橫右脅,吉祥而逝,吾願足矣。」至五日,出偈告眾,七日奄然而寂,皆如其言。師度弟子若干人,四方學者不可以數計,頗能以其道教化吳越。至十月庚午,塔成。頌曰:

  如來昔在世,心禪語為教。譬如四大海,惟是一濕性。
  於是濕性中,變化千萬憶。風來為濤瀾,風去為湛然。
  魚龍所遊戲,神鬼所出沒。船筏借其力,網罟取其利。
  其上為洲渚,諸國所生育。其下為淵穀,百怪所藏伏。
  東西出日月,上下屬河漢。觀者不能了,諤眙何暇說。
  如來知迷悶,隨變為解釋。因變所說者,是則名為教。
  彼善聞教人,當知是幻爾。既已知是幻,則當識真實。
  我觀世教師,皆謂教是實。由謂教實故,則為禪所訶。
  禪雖訶教乎,終以教致禪。禪若不敢教,是杜所入門。
  教而不知禪,是不識家也。辯才真法師,于教得禪那。
  口舌如瀾翻,而不失道根。心湛如止水,得風輒粲然。
  以是于東南,普服禪教師。士女常奔走,金帛常圍繞。
  師惟不取故,物來不得拒。道成數有盡,西方一瞬息。
  西方亦非實,要有真實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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