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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論中


  遷、固史雖以事、辭勝,然亦兼道與法而有之,故時得仲尼遺意焉。吾今擇其書有不可以文曉而可以意達者四,悉顯白之。其一曰隱而章,其二曰直而寬,其三曰簡而明,其四曰微而切。遷之傳廉頗也,議救閼與之失不載焉,見之《趙奢傳》;傳酈食其也,謀撓楚權之繆不載焉,見之《留侯傳》。固之傳周勃也,汗出洽背之恥不載焉,見之《王陵傳》;傳董仲舒也,議和親之疏不載焉,見之《匈奴傳》。夫頗、食其、勃、仲舒,皆功十而過一者也。苟列一以疵十,後之庸人必曰:智如廉頗,辯如酈食其,忠如周勃,賢如董仲舒,而十功不能贖一過,則將苦其難而怠矣。是故本傳晦之,而他傳發之。則其與善也,不亦隱而章乎?遷論蘇秦,稱其智過人,不使獨蒙惡聲;論北宮伯子,多其家人長者。固贊張湯,與其推賢揚善。贊酷吏,人有所褒,不獨暴其惡。夫秦、伯子、湯、酷吏,皆過十而功一者也。苟舉十以廢一,後之凶人必曰:蘇秦、北宮伯子、張湯、酷吏,雖有善不錄矣,吾複何望哉?是窒其自新之路,而堅其肆惡之志也。故于傳詳之,于論於贊複明之。則其懲惡也,不亦直而寬乎!遷表十二諸侯,首魯訖吳,實十三國,而越不與焉。夫以十二名篇,而載國十三,何也?不數吳也。皆諸侯耳,獨不數吳,何也?用夷禮也。不數而載之者,何也?周裔而霸盟上國也。《春秋》書哀七年,公會吳於鄫,書十二年,公會吳於橐皋,書十三年,公會晉侯及吳子于黃池,此其所以雖不數而猶獲載也。若越區區于南夷豺狼狐狸之與居,不與中國會盟以觀華風,而用夷狄之名以赴,故君子即其自稱以罪之。《春秋》書定五年,于越入吳,書十四年,于越敗吳于槜李,書哀十三年,于越入吳,此《春秋》所以夷狄畜之也。苟遷舉而措之諸侯之未,則山戎、獫狁亦或庶乎其間。是以絕而棄之,將使後之人君觀之曰:不知中國禮樂,雖勾踐之賢,猶不免乎絕與棄。則其尊中國也,不亦簡而明乎!固之表八而王侯六,書其人也,必曰某土某王若侯某。或功臣外戚,則加其姓,而首目之曰號諡姓名。此異姓列侯之例也。諸侯王其目止號諡,豈以其尊故不曰名之邪?不曰名之,而實名之,豈以不名則不著邪?此同姓諸侯王之例也。王子侯其目為二,上則曰號諡名名之,而曰名之殺一等矣。此同姓列侯之例也。及其下則曰號諡姓名。夫以同姓列侯而加之異姓之例,何哉?察其故,蓋元始之間,王莽偽褒宗室而封之者也,非天子親親而封之者也。宗室,天子不能封,而使王莽封之,故從異姓例,亦示天子不能有其同姓也。將使後之人君觀之曰:權歸於臣,雖同姓不能有名器,誠不可假人矣。則其防僭也,不亦微而切乎?噫!隱而章,則後人樂得為善之利;直而寬,則後人知有悔過之漸;簡而明,則人君知中國禮樂之為貴;微而切,則人君知強臣專制之為患。用力寡而成功博,其能為《春秋》繼,而使後之史無及焉者,以是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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