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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薛季昶對張柬之語


  神龍元年春正月,秋官侍郎張柬之、天官侍郎崔元暉、中台右丞敬暉、司刑少卿桓彥范、相王司馬袁恕己,舉兵討武氏之亂。張易之、昌宗伏誅,中宗複位。洛州長史薛季昶,乘間言於柬之曰:「侍郎舉義兵剪除奸雄,匡複帝室,使四海蒼生,再見唐家日月,其事甚偉。而季昶無一言以為賀者,侍郎亦知其意乎?」柬之曰:「不知也。」

  季昶曰:「僕亦謂侍郎不知也,侍郎若知,則其所設施當不止此。侍郎幸聽僕,僕請披肝瀝膽為侍郎言之:昔我高祖,提三尺劍起晉陽,輔以太宗之神武,將帥之忠烈,然後能縛世充於東都,戮建德於河朔,剪黑闥于山東,收李密于黎陽,誅蕭銑於江陵。晝不得息,夜不得寐,蟻虱生於鎧胄之間,蓋出萬死一生,百戰而有天下。此無他,欲為賢子神孫,建萬世不拔之業耳。今武氏以妾媵之微,黜奪帝位,斷王皇后、蕭淑妃手足,投酒甕中。石諸宗室朝明堂,恣行殺戮。禦則天樓大赦天下,革唐號為周,易服色,置社稷,立宗廟,身被袞冕,手秉大圭,自稱曰天冊金輪大聖皇帝,南面而朝群臣。自天地始分以至於今,未嘗有也。侍郎豎義旗,以復辟為辭,但殺二張,而釋武后弗圖,譬舍豺狼而問狐狸,何以厭服天下人心?僕竊為侍郎弗取也。侍郎若聽僕計,集百辟卿士,執武后獻諸太廟,數其過惡,取太宗黃鉞斬之,以謝天下。凡武氏之在中外者,無小大皆盡殺無赦,庶幾少慰先帝在天之靈,而侍郎高義,亦不在伊尹、周公下,侍郎能留意乎?」柬之曰:「吾業與元暉等謀,亦嘗如長史言。但武后倒持天柄二十有一年,生殺廢置,皆自其手出。三公九卿,惟知有武氏;勇將精兵,亦惟知有武氏;萬邦黎庶,亦惟知有武氏。脫有一人號於眾曰:天后且爾,將何所置吾屬乎?則吾作齏粉矣!」

  季昶曰:「不然,武后負滔天之惡,海內雖畏其威,忠義之心,人孰無之?其專制之初,李司馬起兵揚州,奮臂一呼,得勝兵十餘萬,山東豪傑皆蒸麥為糧,伸鋤為兵,以俟南軍之至。當時天下尚憤惋如此,況今日乎?侍郎朝玄武門而入,不過羽林兵五百人耳,誅二張如殺狐兔,無一人敢動者,則人情可知也。侍郎即誅武后,天下有不帖帖者,當使鐵鉤鉤吾舌,懸于長安城上,以為亂言者之戒!」柬之曰:「漢之呂後,與武后無大相遠。平、勃雖將南北軍,未聞誅之。豈不以誅之為弗是耶?」季昶曰:「武后之罪,浮于呂後萬萬。呂後雖殺孝惠子,盡封諸呂為王,未嘗敢移漢鼎。今武后肆行不道,賴皇天后土未絕唐祚,使侍郎得竭忠其間。不然,則天下非複唐有,欲持一卮酒滴獻陵土且不可得,侍郎尚欲同之乎?」

  柬之曰:「武后,母也。今天子,子也。以子罪母,縱快忿一時,如萬世公義何?」季昶曰:「傳有之:人臣無將,將則必誅。設有人焉,招納亡命,而欲睥睨神器,侍郎必盡殺之乃已。是何也?亂臣賊子,決不可赦也。武后于唐大義已絕,不過一亂賊耳。二三大臣為國家討賊,宜從先帝之法,豈上所得預聞?當此之時,宗廟社稷為重,武后為輕,能殺之乃所以伸公義也。」柬之曰:「吾為唐家老臣,即旦暮死,恨無以借手見先帝於地下。今幸誅二凶,複國號曰唐,便當上章乞骸骨,歸老故山,他固不識也。」

  季昶見柬之不能聽其言,氣怒甚。目光如炬,大聲謂柬之曰:「此事姑置之。二凶雖誅,諸武封建如舊,日夜切齒,恨不碎嚼侍郎之骨。況三思又得幸於上,儻白上罷政事,矯制殺侍郎等,若反掌耳,侍郎尚不知動念乎!」柬之曰:「大事已定,彼猶幾上肉耳,夫何能為?上素勇烈,當使自誅之,以張天子之威耳。長史固不必過慮也。」季昶退,彈指歎曰:「唉,吾以柬之為天下人豪,故往告之。乃若是!乃若是!吾不知死所矣!」二月,上命三思為司空。五月,賜柬之等王爵,罷其政柄。二年六月,各貶為遠州司馬。未幾,皆為三思所殺,如季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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