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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貫行狀


  元故翰林待制承務郎兼國史院編修官柳先生行狀

  本貫婺州路浦江縣通化鄉胡塘裡。曾祖蘊。妣童氏。

  祖補之,宋迪功郎、嘉興府崇德縣主簿。妣金氏。

  考金,宋忠翊郎、高郵軍高郵縣令,元贈奉訓大夫、淮安路泗州知州、飛騎尉,追封浦江縣男。妣俞氏,追封浦江縣君。

  先生諱貫,字道傳,姓柳氏。其先出於有熊,至展禽仕魯為士師,食采柳下,因以為姓。自後子孫浸盛,世家河東。宋建炎中,先生七世祖鑄,始從趙忠簡公鼎自河東遷杭。子森,複自杭遷婺之浦江。森三傳至蘊,生崇德縣主薄補之。崇德生高郵縣令金,高郵,先生父也。

  先生素有異質,雖未成人時,即不苟取。嘗隨高郵遊神祠,拾人所遺金珠,可直萬緡,密伺其求而還之。高郵驚異。甫及冠,遣受經于蘭溪仁山金公履祥。仁山遠宗徽國朱文公之學,先生刻意問辨,即能究其旨趣,而於微辭奧義,多所發揮。既又從鄉先生方公鳳,與粵謝公翱、栝吳公思齊遊,曆考先秦兩漢以來諸文章家,大肆于文,開闔變化,無不如意。先生曾不自以為足,複裹糧出見紫陽方公回,淮陰龔公開,南陽仇公遠,句章戴公表元,永康胡之純、長孺兄弟,益諮叩其所未至。諸公皆故宋遺老,往往嘉先生之才,無不為之傾蓋。隆山牟公應龍,得太史李心傳史學端緒,且諳勝國文獻淵源之懿,儀章、官簿、族系,如指諸掌。先生又往悉受其說。自是先生之學絕出,而名聞四海矣。

  國朝大德四年庚子,先生年三十一,始用察舉為江山縣學教諭。至大元年戊申,遷昌國州學正。江山乃大山窮絕之境,昌國則邈焉雲海島嶼中,先生皆以詩書變其俗。考滿至京,中書左丞張公思明一見輒器重,俾諸子師事之。當時號為名公卿者,爭相延譽,如恐弗及。吳文正公澂嘗語人曰:「東陽柳君,卿雲甘雨也,天下士將被其澤。」程文憲公巨夫以墨一丸授之,曰:「文章正印,今屬子矣。」

  延祐四年丁巳,先生年四十八,銓曹以士論所歸,特除湖廣等處儒學副提舉。未上。六年己未,改國子助教,階將仕佐郎。至治元年辛酉,升博士,轉將仕郎。諸生敬之如神明,其後散之四方幾千餘人,去為良禦史、名監司者甚眾。泰定元年甲子,先生年五十五,遷太常博士,升征仕郎。時方承平,稽古禮文之事,次第並舉。遇有所討論,先生為權准古今,敷繹詳致,廷議莫不多之。勳戚大臣請諡者三百餘人,文移山積,先生為之質正定名,三月而畢。臨江守李侯倜,為部使者所劾,他使者力辨其誣,後官至集賢侍講,法應得諡。其子欲入金沒臨江事。先生辭之,卒明其非罪。柄國者欲以其祖配享孔子廟,禮官承望風旨,唯恐有忤。先生毅然持不可,事遂寢。有神降於洺郡,長吏列上儀曹,請錫封爵,中書下其事。先生以為神奸能鼓民,不治將亂,請檄所部禁戢之。沅陵歲貢包茅四十餘匭,茅輕舟搖,押行吏多沈江死。先生建言請損其三之二,附他貢以輸。浙東西每三歲更造漕舟,民甚苦之。舟一滲,輒棄不視。先生白相臣,建船司以修治之。其當新者,聽給沒入贓吏錢,毋病民。會有力沮者,不行。監察禦史馬公祖常薦先生堪任風憲,章再上,弗報。

  三年丙寅,先生年五十七,以文林郎出為江西等處儒學提舉。龍興郡學久廢不治,先生請宰府新之,延聘名儒孫轍為學者師,士風為之複振。他書院不籍於禮官者亡慮數十,其出納布粟,從提舉署主領一員司之。有力者常行貨求檄,至則幹沒為奸。先生盡罷遣,分隸所在學官。提舉朝夕膳,歲進米凡八十石,皆取于諸生餼廩中,先生謝不受,後來莫有敢追襲其弊者。黃冠師建三靈廟以侵學地,浮屠據東湖書院田二百二十畝而贏,先生皆為複之。葺漢先賢徐孺子墓,立宋高士蘇雲卿祠。古碑碣所紀有關於名教者,必訪求而重刻之。凡可以扶世導民者,無不為也。豐城學徒挾奸以持校官短長,時主教者又不知以職自振,每用計相傾。先生各坐以其罪,聞者心服。南康倉吏坐飛糧,株連逮系者百餘家,省、憲二府檄先生讞其獄。先生為鉤擿隱伏,所平反者甚多。

  滿秩而歸,杜門不出者十餘年。完廬數間,僅蔽風雨,而粥或不繼,先生處之裕如也。先生雖居岩壑,海內仰之,猶如魯泰山作鎮海隅,莫不以其出處為斯文隆替之候。風紀行部,必過門承問而去。至正元年辛巳,先生年七十二,朝廷更化,徵用老成。台閣近臣,有以先生名聞于上者,於是有旨以翰林待制、承務郎、兼國史院編修官,起先生於家。先生即冠帶見使者,退謂人曰:「吾今幸親禁近,得陳堯舜之道,以贊太平之治,死不恨矣。」會貢舉法複行,江浙行中書留主文衡。二年壬午夏五月至官,僅七閱月,竟以一病不起,實冬十一月九日,而先生年七十三矣。省台樞府而下,皆來歸賻,館閣之士,至於灑泣。集賢大學士吳公直方,國子博士吳公師道,與經筵檢討危公素,共經紀喪事。禦史中丞張公起岩,在成均為同僚友,至是哭之尤哀。塚孫穎奉靈而南還,諸公相與陳奠都門,見者皆諮嗟隕涕。

  三年癸未冬十二月二十一日,與夫人盛氏合葬通化鄉荊山之阡。盛氏累封浦江縣君,先十二年卒。子男三,鹵、同、因。孫男三,、穎、穆。夭。女一。所著書,有文集若干卷,《金石竹帛遺文》若干卷,《近思錄廣輯》三卷,《字系》二卷,藏於家。

  先生局度凝定,燕居默坐,端嚴若神。即之如入春風中,久與之處,未嘗見疾言遽色。雖有桀驁者,瞻其德容,莫不氣奪而意消。孝友本乎天性,季弟實,出為人後,遇之有恩,不翅在家者。生平以獎進人材為己任,諄諄勸誘,至老不倦。人有一善,播之惟恐不亟,士類咸樂歸之。讀書博覽強記,自禮樂兵刑、陰陽律曆、田乘地志、字學族譜及老、佛家書,莫不通貫。國朝故實、名臣世次,言之尤為精詳。善楷法,工篆籀,京兆杜公本謂其妙處不減李陽冰。為文章有奇氣,舂容紆徐,如老將統百萬雄兵,旗幟鮮明,戈甲焜煌,不見有喑嗚叱吒之聲。若先生者,庶幾有德有言,為一代之儒宗者矣。

  先生既沒,同門友戴良既著哀頌一篇,以泄無窮之悲。複恐先生之群行湮沒,無以顯白于來世,俾濂狀之。濂雖不敏,受先生之教為深,因不讓而搜羅缺逸,評騭成章,以附家乘之後。雖言之不文,幸無愧辭。他日太常特為定諡,史官特為立傳,尚有采於此雲。謹狀。

  至正五年十月日,門人金華宋濂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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