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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經論


  《六經》皆心學也。心中之理無不具,故《六經》之言無不該。《六經》所以筆吾心之理者也,是故說天莫辨乎《易》,由吾心即太極也;說事莫辨乎《書》,由吾心政之府也;說志莫辨乎《詩》,由吾心統性情也;說理莫辨乎《春秋》,由吾心分善惡也;說體莫辨乎《禮》,由吾心有天敘也;導民莫過乎《樂》,由吾心備人和也。人無二心,《六經》無二理,因心有是理,故經有是言。心譬則形,而經譬則影也,無是形則無是影,無是心則無是經,其道不亦較然矣乎?然而聖人一心皆理也,眾人理雖本具,而欲則害之,蓋有不得全其正者。故聖人複因其心之所有,而以《六經》教之。其人之溫柔敦厚,則有得於《詩》之教焉;疏通知遠,則有得於《書》之教焉;廣博易良,則有得于《樂》之教焉;潔靜精微,則有得于《易》之教焉;恭儉莊敬,則有得於《禮》之教焉;屬辭比事,則有得於《春秋》之教焉。然雖有是六者之不同,無非教之以複其本心之正也。嗚呼,聖人之道,唯在乎治心。心一正,則眾事無不正。猶將百萬之卒在於一帥,帥正則靡不從令,不正則奔潰角逐,無所不至矣,尚何望其能卻敵哉!大哉心乎,正則治,邪則亂,不可不慎也。

  秦漢以來,心學不傳,往往馳騖於外,不知《六經》實本于吾之一心。所以高者涉於虛遠而不返,卑者安於淺陋而不辭,上下相習,如出一轍,可勝歎哉!然此亦皆吾儒之過也,京房溺於名數,世豈複有《易》?孔、鄭專於訓詁,世豈複有《書》《詩》?董仲舒流於災異,世豈複有《春秋》?《樂》固亡矣,至於小、大戴氏之所記,亦多未醇,世又豈複有全《禮》哉?經既不明,心則不正。心既不正,則鄉閭安得有善俗,國家安得有善治乎?惟善學者脫略傳注,獨抱遺經而體驗之,一言一辭,皆使與心相涵。始焉則戛乎其難入,中焉則浸漬而漸有所得,終焉則經與心一,不知心之為經,經之為心也。何也?《六經》者所以筆吾心中所具之理故也。周、孔之所以聖,顏、曾之所以賢,初豈能加毫末於心哉,不過能盡之而已。

  今之人不可謂不學經也,而卒不及古人者,無他,以心與經如冰炭之不相入也。察其所圖,不過割裂文義,以資進取之計,固不知經之為何物也。經而至此,可不謂之一厄矣乎!雖然,經有顯晦,心無古今,天下豈無豪傑之士,以心感心於千載之上者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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