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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季高哀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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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正丁酉秋七月壬午,濂畏暑,被發行青松間。忽有客自東陽來,曰:「蔣季高氏歿矣!」濂聞已,哭之哀。哭已,進客問狀,客曰:「前月戊辰,季高以事如縣中,己巳即有滯下之疾,晝夜之行餘百。久之,熱發體中如火。其兄伯康懼,亟呼醫視之。醫至,脈已絕矣。自己巳至今月甲戌,僅六日而遽至於亡。」濂聞已,複哭之哀。乃尤天曰:嗚呼悲乎,不知何繇而夭吾季高乎?使季高其行負天地、愧神明,夭之可也。季高恂恂儒者,非其道弗言也,非其道弗為也。言其事親則孝而恭,處伯仲則穆而和,交朋友則信而貞,遇族姻則惇而莊,接閭党則惠而慈,求其致夭之繇,無有也。今季高何為乃遘爾乎?豈高高在上,果不可必乎?抑其視夢夢,不能別善惡乎?所謂天道常與善人,其尚足征乎?嗚呼悲乎? 初,濂年二十餘,頗嗜學,聞文懿許公弟子三衢方先生,以性理學講授東陽之南溪,徒步往,從之遊。先生所主,蓋蔣君子晦家。子晦,季高父也,濂因獲交季高父子間。時季高尚未冠,即能執經問難,進退雍容,肌肉若玉雪可愛。歲幾何,既哭其父,今又哭季高焉,則夫人世如傳舍者,可不信乎!嗚呼悲乎! 季高篤意于學,方先生既歿,複負笈師事侍講黃公。會濂亦執灑掃之役於公門,與季高交益密。季高日出所為文,皆雅馴可傳誦,濂甚敬之。每一會繡湖上,輒握手吐肺肝。間酒酣氣豪,競出慷慨背俗語。季高喜,益與濂親。季高善辨說,袞袞數千言不休,濂不能屈,每務力勝之,於是各大笑而止。且曰:「良會不可數,一嘻笑,一怒駡,皆別後之相思。」當時出此言,亦以為常,豈知別後之相思者,乃為死後之相哀乎?心雖如鐵石,其不為季高一酸辛乎!嗚呼悲乎! 去年之春,季高有書來曰:「東西二峴山,無君足跡十年矣,縱不為吾行,其可貽山靈之所笑乎?」濂方閉戶著書,跬步弗妄出,不及如季高言。濂所居實浦汭青蘿山,山中林樾蒼潤,孤猿野鶴,見人了無驚猜意,而梅花泉又極可飲。濂自念,雖不能為季高往,季高清俊士,折簡招之,或可一來,當共飲水哦詩,或投壺白雲間,亦一樂也。豈知季高遽棄濂而長逝乎?峴山之蒼翠固在眼,寧不對之墮淚如襄陽乎!雖欲重登,顧後瞻前而季高不見,又寧不為之感慨乎?嗚呼悲乎! 季高之太夫人年逾八十,母夫人發亦種種,而三子方累累在疚,長者僅七齡,幼者尚居乳哺中,惸然可念。季高之死,兩目能遽瞑乎?嗚呼悲乎!季高已矣,濂將摭季高群行,為書以信後世。適有故未及為,姑撰哀辭一通,焚之於墓,以寫中心之悲。季高其能有知乎?抑無知乎?岱嶽可移,瀛海可填,濂之哀吾季高者,尚何時而已乎?嗚呼悲乎!嗚呼悲乎! 季高諱允叔,季高其字也,卒時年二十九雲。辭曰: 有木蕤蕤兮,嗚呼! 將鬯其施兮,嗚呼! 霜雪何為兮,嗚呼! 竟從而折之兮,嗚呼! 天者不可知兮,嗚呼! 千載之悲兮,嗚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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