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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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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凝熙先生聞人公行狀 公諱夢吉,字應之,以諱行,姓聞人氏。相傳出於漢太子舍人通,其後裔遷居于蜀。有諱韶者,為婺之金華縣令,遂為婺人。縣令生逸孫,以儒學教授溫州。娶王先生詵之女,生子能傳父經,為知名士,號桂山翁。翁生始三歲而教授君亡,王后去適項氏,翁鞠於其家,因從其姓。及長,娶劉侍郎諸孫女而生公,乃以公還氏聞人雲。 初,鄉先達定庵、魯齋二王公,崇尚伊、洛之學,金鳴而玉應,宮奏而商宣,倡明道學,號為極盛。翁往來諮叩,而得之定庵者為最深。翁知公有異質,父子自為師友,晝夜飭厲之。公亦上承翁志,不出郊者十年。一日,有約游城南者,所藏黑履久弗禦,革底為穿。故凡《七經》傳疏,悉手鈔成帙,義理所在,深體密察,微如蠶絲牛毛,剖析靡遺。積之既久,神會心融,訓詁之說有分不定於一者,公別其是非,如辨黑白。四方學徒,或執諸經問辨,公為曆陳眾義而折衷之,不煩餘力。譬猶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頓,君子稱之。 泰定丙寅,公以《尚書》舉于鄉。上禮部,不利。公無幾微見於顏面,益進修弗懈。時有司以解額太嚴,不足厭士論,別選文理優者為副榜,公後連中焉。海右憲府知公學行,欲辟書吏,公辭。重紀至元初,山東李公絅持部使者節來浙東,知公不可吏,乃薦為校官。初授處學錄,轉衢之西安縣學教諭、昌國州學正。名上銓曹,改泉州路學教授。某郡李君國鳳,方經略江南,得承制專封拜。君嘗從公遊,知位不稱其德,擢為福建等處儒學副提舉,公力辭。朝廷尋以年久當升,除慶元路總管府知事。未上,以壬寅歲三月丁未卒于永康之寓舍,上距所生癸巳之年,凡七十載。娶胡夫人,無嗣,以弟之子亨、享為後。二女:長曰貞,適唐壽道,說齋之五世孫;次曰艮,適胡裕,夫人之侄也。以是年八月一日,權厝於合德鄉之原,禮也。 公之學一以誠為本,涵養既馴,內外一致。故其氣貌類玄文之玉,溫潤而澤,絕無纖瑕,而孚尹煥發於外者,煜如白虹,能令人愛戀弗厭。下帷講授,前後授學者數逾二十,各隨其資而裁輔之,多有躋仕者。性行恬沖,公卿之家意欲邀致,每避謝弗往。門庭之間,草積不剪,雖當鑠金之暑、折膠之寒,正襟危坐,淵然若有思,終日未嘗傾側。其誨學者,必先道德,而後文藝,故於辭章若不經意。時而出之,文義深鬱,亦粲然可觀。江左名士鄧某,以儒者之學自任,尤知愛公,謂公門弟子曰:「今時學子,德未能立,而溺志修辭,組織華彩,沽釣聲譽,實德且病矣。如吾夢吉,誠高世之軌範哉!」人以為知言。 公既沒,及門之士,以公執醇弗變而含和有耀也,私諡曰「凝熙先生」。仍告郡太守,祠公于學宮。前原道書院吳履,前進士仁和丞唐元嘉,從公為甚久,猶患粹行不昭於世,條而列之,俾濂銓次成書,鍥梓以傳。某實無似,曩因張教授繼之拜公於函丈,公一見遇之如子侄。所以整攝其威儀,讋磨其問學者,無不至也。第以患難相仍,業不加修,有悖於公之所教,又安能道盛德之十一哉?雖然,不敢辭也,謹用刊落葩藻,直序事蹟,以俟傳儒林者。 ◇跋清源國師所書棲霞碑(代黃侍講) 唐攝山棲霞寺律大師碑,《華嚴疏》主清涼國師所書也。國師越之會稽人,飛來山寶林寺,實其得度故處。今住山同公,舊讀裴相國所撰《妙覺塔銘》而知國師得二王之筆法,又聞趙魏公稱國師字畫之妙,而知相國之言為可征,每歎其書罕傳於世。今年春,出遊吳中,始從報恩萬歲寺住上人得此墨本,歸而刻諸石,屬余志于下方。 謹按:國師以大曆三年受詔,入內譯經,為潤文大德。是年三月二日,律師示寂,而碑之建在明年三月十二日。今去之已五百八十年,睹其遺刻,法度森嚴,神采奮發,而國師之德容,猶可藉是想見也。國師世壽百有二,書此時甫三十有一。或者妄計,其晚歲安住毗盧華藏,必不復作如是遊戲事。餘竊不敢謂然,法身大士應化人間,於一毫端現諸萬象,卷舒無礙,寂用常如,塵心交入,無非法果。覽者毋徒弊弊焉索之於形跡之間,庶幾目擊而道存也。 ◇跋鄭生琴譜後 宋季言琴學者,多宗大理少卿楊公纘。纘淳祐中人,最知琴。一聞琴聲,即能別其今古。每恨嵇康遺音久廢,與其客毛敏仲、徐天民力求索之,曆十餘年,始得于吳中何仲章家。纘因共定調、意、操,凡四百六十有八,為《紫霞洞譜》一十三卷。自時厥後,徐之弟子金汝礪,複深憂其學不傳,乃取纘所未及者,五音各出一調一意一操,總為十五,名之曰《霞外譜》。而康之遺音,至是無餘憾矣。東白何君巨濟,嘗受學于徐之父子,而浦陽鄭生瀛,又受學於何君。瀛因輯錄手彈者,分正、外二調,為譜各一卷。雖不皆與汝礪所著者合,要其源委,有自來矣。近趙魏公號通音律,自謂學琴終身,不悟其趣。嗚呼,琴亦難能也哉?瀛尚勉之,瀛尚勉之! ◇跋東坡所書眉子石硯歌後 右蘇長公所書《眉子石硯歌》一卷,卷後題雲「開府密國公家藏」。又有跋文一通,中引漳水野翁言甚悉,末但書「樗軒」二字,亦不著其名氏。鄭君仲舒,以讀者或未之知也,持以相示,俾濂得以詳識之。 濂按蘇公此歌,為胡誾作。傅藻述公紀年,其所為詩,歲月多可知,獨在翰林日,莫能定其先後。蓋公以元祐元年丙寅十月十二日,入翰林,知制誥,四年己巳二月,三上章乞越州。三月始得旨,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杭州。此歌之作,龍溪錢氏謂在元祐初年,其必有所考矣。「密國公」者,金之宗室,名,字子璵,興陵之孫,越王之長子,所謂「樗軒」,即其號也。能詩文,家藏法書名畫幾與中秘等,趙侍讀、楊禮部、雷禦史諸公,皆推重之。漳水野翁者,武甯軍節度使酈瓊之子,名權,字子輿,安陽人,故以「漳水」自稱。亦能詩文,以門資敘宦不達,朝廷高其材,明昌初以著作郎召之。是兩人者,皆尊尚蘇學,故寶愛其書尤為至。觀其所鑒賞之言,蓋可見矣。然自海內分裂,洛學在南,川學在北,金之慕蘇,亦猶宋之宗程,又不止寶愛其書而已。 嗚呼,士異習則國異俗,後之論者,猶可即是而考其所尚之正偏,毋徒置品評於字畫工拙之間也。 ◇跋重刻吉日癸巳碑 趙之贊皇,有「吉日癸巳」四字,在壇山崖石間,世傳為周穆王書。宋皇祐四年九月,宋景文公自亳遷鎮陽過趙,始遣人訪得之今劉莊者,因鑿移郡廳。筆力雄峭,有劍拔弩張之勢。其「吉日」字,往往與周淮父卣、伯碩父鼎、齊侯鐘諸款識合,實二千年奇跡也。歐陽文忠公家藏金石遺文甚多,其最遠者,唯毛伯、伯冏二敦銘及此文而已。趙明誠繼著《金石錄》,獨以筆劃類小篆為疑。今用周宣王時《石鼓文》考之,其字形多如小篆,恐當時與古文科鬥書兼行,至李斯始以此擅其名爾。明誠已信《石鼓》為周人之書,何獨於此而疑之耶?濂既手摹刻于浦陽山房,恐人惑也,又不得不辯。 ◇跋耶律文正王送劉陽門詩後 右《送劉陽門詩》一章,中書耶律文正王楚材之所作也。王生於金明昌元年庚戌,貞祐三年丁亥始歸國朝。今詩後寫雲「庚子之冬」,則王年已五十一歲,其事太祖、太宗兩朝,亦一十有五年矣。然不書曰某年,而直題以「庚子」者,蓋是時政尚簡實,未有所謂紀元之事也。距庚子不過二年,而王薨矣,此蓋其晚年所作。字畫尤勁健,如鑄鐵所成,剛毅之氣,至老不衰,於此亦可想見。陽門諸孫師稷,來為浦江主簿,以此卷求題,因為疏其歲月如此。若王之大節,天下之人皆能誦言之,茲不復雲。 ◇跋葛慶龍九日登高詩後 江乘沈元督道士,持草書《九日登高》古詩一卷謁餘。詩後不著氏名,但題「越台洞主」四字。道士悵然曰:「吾愛此卷甚,見當世巨儒多叩之,鮮有知者。聞公素稱該洽,願有以識焉。」 予惡足以語此?頗記謝先生言,越台洞主名慶龍,姓葛氏,廬山人。久居越中,能為詩。詩務出不經人道語,甚者鉤棘不可句。每客諸公貴人,諸公貴人燕饗方樂,或為具紙,無問生熟,連幅十餘。慶龍睥睨其間,酒酣落筆,颯颯不自止,皆鵬海怒,起無際。然為人簡躁,喜面道人過,一有所忤,即發洩無留隱。非知其磊落無他腸,多疏之。惟嗜聞音樂,又不甚解。居一室,雜懸藥玉磬鈴,醉後自揚扇撼之,閉目坐聽,殷殷有聲,至睡熟扇墮乃罷。晚尤落魄,依王主簿居。初,越台有石洞,樵獵過者必祝,以為有神。慶龍悅之,刻己像洞前,自稱為飛筆仙人、越台洞主。死之日,遺言王主簿:「我死當葬我,葬我必於是洞。且用儀衛鼓吹為導,使樵獵祝我如祝山神。」慶龍初為浮屠,中更衣道士服,晚又入儒,人莫測其意。出語頗涉玄怪,恍惚不可辨。君子謂其為詩之仙鬼雲。今觀此卷,所作雖雜於幽澀,而其奇氣橫發,直欲騎日月、薄太清,視爭工於組織、紉綴間者,不翅猿鶴之于蟲沙。有如慶龍,何可少也!何可少也?餘故備道謝語,書而歸之,使知慶龍非躚躚媚學輩可及,則其不為慶龍者,又可得耶? ◇跋何道夫所著宣撫鄭公墓銘 右宋資政殿學士鄭忠湣公墓誌銘一通,秘監何耕道夫之所撰也。道夫,廣漢人,故知公治蜀之事為悉。而公之行能勞烈,亦獨於蜀為最著。 紹興中,公為川陝宣撫副使,患蜀之困於漕運也,乃於關外四州,及興州大安軍,行營田之法。所營至二千六百十二頃,除糧種分給外,實入官十四萬一千四十九斛。而金州墾田五百六十七頃,歲入萬八千六十餘斛不與焉,志中所謂「移司益昌,以便饋運,繼修營田之政」是也。蜀雖罷兵,而財用不足,歲計猶闕錢七百七十八萬緡。公奏增印錢引四百萬,複患無錢以權之,即利州鑄錢歲十萬緡,以救錢引之弊。率費二千,而得千錢。置官六人,兵匠五百人,歲用監官錢七萬緡。四路稱提錢十四萬緡為鑄本,其後增至十五萬,蜀中因此優裕。宣總所樁,積錢五千餘萬緡,其餘苛賦,一切裁削,志中所謂「減科斂至七百萬緡」是也。公在閫時,吳武順璘以右護軍都統制駐武興,郭恭毅浩以樞密院都統制駐漢陰,楊襄毅政以宣司都統制居漢中,皆擁強兵自衛,勢與大帥抗。莫敢吐一語相可否。公恩威並立,獨能帖服之如犬羊。每入謁,必先庭揖,然後就坐,志中所謂「三大將拱手側足,奉命惟謹」是也。 嗚呼,公治蜀六年,而能俾財用足,橫斂減,悍將服,其效乃章章如此,使久於其職,又將何如也?奈何天未厭亂,奸檜得秉鈞軸,忌公不附己,而竄逐以死,悲夫!然公之見忌于檜,士大夫皆能誦之。至於道夫,亦為檜之所忌,則或者未必盡知之也。道夫嘗為類省試第一。故事,榜首不赴大對者,賜進士及第,恩數視殿試第三人,蓋優之也。檜方欲沮張魏公,而道夫對策,曆論蜀人難進易退之節,有「高視天下竊笑」之語。檜嫉之,乃諭禮部,令奏但賜進士出身。道夫亦視之澹如,未嘗一踐貴人門。登第三十年,始召為倉部郎,累遷至祭酒。鄉人趙溫叔為相,雅欲相鉤致,亦不肯就。及溫叔罷,蜀人為所引者皆被逐,獨道夫不染物議。使其居公之位,其尚肯屈志以附檜乎?雖職位不同,功績遂異,道夫清峻之節,未必有愧於公也。然則公之墓誌,非道夫為之,孰可為之哉?公之子德肖,不求之他人,而屬之道夫,良有以也。 吾友彥淵氏,公之九世孫,以葉史君昌父所書此冊求題,故濂以所聞,疏公治蜀之績,而詳及道夫之事。使覽者知士大夫立身以名節自砥礪,有不隨世而磨滅者,必將惕然自省也。道夫以淳熙辛醜春始拜朝請大夫、試秘書監之命,其秋輒求去,乃除知潼川府。今以「秘書」系銜,則志又作於是歲春、夏之間無疑。史君,公同郡人,果齋俞先生之高第弟子。雖南康之節不完,然字畫盡佳。鮮于伯機謂其極善用筆,至欲下拜,而此冊尤其得意書,可寶也。因並及之。 至正十八年三月二十五日,裡後學宋濂謹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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