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宋濂 > 潛溪集 | 上頁 下頁 |
卷二(6) |
|
◇鄭仲昭字辭 《詩》雲:「倬彼雲漢,昭回於天。」說者謂雲漢天河也,夜晴則天河明,其光隨天而轉也。雲漢然矣,揆於心之靈明,其有弗同者乎?予友浦汭鄭君,以漢為名,內翰柳先生字之曰仲昭。間來征予言。予聞制字必有祝,於是稽諸《詩》義,而補之以辭。辭曰: 五禮攸建,冠為之先。備物祗事,無一或愆。 筮期宿賓,列器布筵。弁間皮爵,裳錯黃元。 組纓屬缺,韎韐用延。尊甒有禁,柶觶斯甄。 離肺充鼎,幹胏實籩。嘉爵既祭,工祝乃前。 造字命辭,厥義則宣。維天有漢,灝氣成川。 沖角奠軫,貫乎宿纏。夜翳既斂,若練在縣。 隨時運行,素色連娟。征諸人心,同此皦鮮。 森列萬象,遍燭八埏。出王遊衍,與天周還。 有美鄭君,世胄蟬聯。十世同煬,義聞四傳。 君實纘之,僉曰象賢。圖之回之,家政爾肩。 泰之昭之,先緒愈綿。惟廉則礪,惟溫則瑄。 處乎正中,有赫其平。漢名昭字,佩服允堅。 一理是循,顧諟匪偏。相彼先民,日夕乾乾。 一事或悖,六鑿相挻。君宜自勖,弗懈益虔。 器服有銘,在古則然。敢補祝辭,以代韋弦。 ◇趙廣字辭 浦汭趙志道氏,衣冠之望族也。有子曰廣,來求予為之字。予謂「廣」之文,從廣從黃,廣則因廠為屋,象對刺高屋之形,而黃則諧聲也。許慎以「屋之大者」為廣,實有「容受」之義焉。請以子容字之,何如?志道曰:「善矣。」乃為之辭曰: 人之隘也,爾則廣之。 人之拒也,爾則容之。 惟廣惟容,吾將見爾德之豐。 ◇諸暨孝婦楊方石表辭 嗚呼,是惟孝婦方氏之墓。夫孝未易稱,餘獨歸之孝婦而不靳者,將以愧為人婦之不孝者也。孝婦姓方氏,諱迎,越之暨陽人。生二十七歲,歸同裡楊君敬。敬有母何氏,孝婦左右就養,唯恐違其志。何病腑道澀,不能親禦偃溷。孝婦浸之湯盆中,以指探出之。積歲之久,手文皆龜裂,而孝婦未嘗有倦色。昔人有為親浣廁窬者,史臣尚以為難,載之於策。矧孝婦之事,尤人所難者耶。人之所難者且若是,則孝婦其他之行,弗問而可知也。嗚呼,是尚不得為孝婦矣乎?使如此而不得為孝,則夫勃谿而不恭者乃足為孝乎? 予自成童時,讀劉向所傳古孝婦事,以為斯世何為無此人。心雖未敢必其無,然曆三十餘年,卒不能一逢。嗚呼,余豈意今于暨陽乃見之也。暨陽距予金華僅二百里,予昔嘗兩至其處,而不知有孝婦,至今始得知之。嗚呼,予又意世之如孝婦者,夫豈少哉?特以不遇于君子,故湮滅草萊而人弗聞之耳。其弗聞者,予固無如之何,其幸而得聞者,可不大書,揭之崇阡,以愧人婦之不孝者耶!非為愧人婦也,抑將愧人子也。 孝婦性儉慈,頗知讀書,嘗鬻田教子。父德載,母張,皆宦族。年六十一,生二子:恒、慧。其卒以至正二年九月五日,其葬於馬鞍山,以三年十二月二十二日雲。 ◇蔣季高哀辭 至正丁酉秋七月壬午,濂畏暑,被發行青松間。忽有客自東陽來,曰:「蔣季高氏歿矣!」濂聞已,哭之哀。哭已,進客問狀,客曰:「前月戊辰,季高以事如縣中,己巳即有滯下之疾,晝夜之行餘百。久之,熱發體中如火。其兄伯康懼,亟呼醫視之。醫至,脈已絕矣。自己巳至今月甲戌,僅六日而遽至於亡。」濂聞已,複哭之哀。乃尤天曰:嗚呼悲乎,不知何繇而夭吾季高乎?使季高其行負天地、愧神明,夭之可也。季高恂恂儒者,非其道弗言也,非其道弗為也。言其事親則孝而恭,處伯仲則穆而和,交朋友則信而貞,遇族姻則惇而莊,接閭党則惠而慈,求其致夭之繇,無有也。今季高何為乃遘爾乎?豈高高在上,果不可必乎?抑其視夢夢,不能別善惡乎?所謂天道常與善人,其尚足征乎?嗚呼悲乎? 初,濂年二十餘,頗嗜學,聞文懿許公弟子三衢方先生,以性理學講授東陽之南溪,徒步往,從之遊。先生所主,蓋蔣君子晦家。子晦,季高父也,濂因獲交季高父子間。時季高尚未冠,即能執經問難,進退雍容,肌肉若玉雪可愛。歲幾何,既哭其父,今又哭季高焉,則夫人世如傳舍者,可不信乎!嗚呼悲乎! 季高篤意于學,方先生既歿,複負笈師事侍講黃公。會濂亦執灑掃之役於公門,與季高交益密。季高日出所為文,皆雅馴可傳誦,濂甚敬之。每一會繡湖上,輒握手吐肺肝。間酒酣氣豪,競出慷慨背俗語。季高喜,益與濂親。季高善辨說,袞袞數千言不休,濂不能屈,每務力勝之,於是各大笑而止。且曰:「良會不可數,一嘻笑,一怒駡,皆別後之相思。」當時出此言,亦以為常,豈知別後之相思者,乃為死後之相哀乎?心雖如鐵石,其不為季高一酸辛乎!嗚呼悲乎! 去年之春,季高有書來曰:「東西二峴山,無君足跡十年矣,縱不為吾行,其可貽山靈之所笑乎?」濂方閉戶著書,跬步弗妄出,不及如季高言。濂所居實浦汭青蘿山,山中林樾蒼潤,孤猿野鶴,見人了無驚猜意,而梅花泉又極可飲。濂自念,雖不能為季高往,季高清俊士,折簡招之,或可一來,當共飲水哦詩,或投壺白雲間,亦一樂也。豈知季高遽棄濂而長逝乎?峴山之蒼翠固在眼,寧不對之墮淚如襄陽乎!雖欲重登,顧後瞻前而季高不見,又寧不為之感慨乎?嗚呼悲乎! 季高之太夫人年逾八十,母夫人發亦種種,而三子方累累在疚,長者僅七齡,幼者尚居乳哺中,惸然可念。季高之死,兩目能遽瞑乎?嗚呼悲乎!季高已矣,濂將摭季高群行,為書以信後世。適有故未及為,姑撰哀辭一通,焚之於墓,以寫中心之悲。季高其能有知乎?抑無知乎?岱嶽可移,瀛海可填,濂之哀吾季高者,尚何時而已乎?嗚呼悲乎!嗚呼悲乎! 季高諱允叔,季高其字也,卒時年二十九雲。辭曰: 有木蕤蕤兮,嗚呼! 將鬯其施兮,嗚呼! 霜雪何為兮,嗚呼! 竟從而折之兮,嗚呼! 天者不可知兮,嗚呼! 千載之悲兮,嗚呼! ◇贈醫師賈生序 醫之為道,難言久矣。然必審診以起度量,立規矩,稱權衡,合色脈,表裡有餘不足順逆之法,複參其人之動靜,與其息之相應,然後從而治之,則其事為甚不輕矣。非洞明應世群書之得失,尚可與於斯乎?《黃帝內經》,雖疑先秦之士依仿而托之,其言深,其旨邃以宏,其考辨信而有征,是當為醫家之宗。下此則秦越人和緩,無書可傳。越人所著《八十一難經》,則皆舉《內經》之要而推言者也。又下此則淳于意、華佗之熊經鴟顧,固亦導引家之一術,至於刳腹背湔腸胃而去疾,則涉於神怪矣。意之醫狀,司馬遷備志之。其所謂迥風杳風者,今人絕不知為何證,況複求於治療之深旨乎?又下則張機。機之《金匱玉函經》及傷寒諸論,誠千古不刊之典。第詳於六氣所傷,而情欲食飲罷勞之所致者,略而弗議,兼之文字錯簡,亦未易以序次求之也。又下此則王叔和。叔和纂岐伯、華佗等書為《脈經》,敘陰陽內外,辨三部九候,分人迎氣口,條陳十二經絡,洎夫三焦五臟六腑之病,最為著明。惜乎為妄男子括以膚陋之脈歌,遂使其本書不盛布於世也。又下此則巢元方。其《病源候論》似不為無所見者,但言風寒二濕,而不著濕熱之文,乃其失也。又下此則王冰。冰推五運六氣之變,撰為《天元玉策》,周詳切密,亦人之所難,苟泥之則局滯而不通矣。又下此則王燾、孫思邈。思邈以絕人之識,操慈仁惻厚之心,其列《千金方》、《翼》及工害人之禍,至為憤切,後人稍闖其藩垣,亦足以其術鳴,但不知傷寒之數,或弗能無遺憾也。燾雖暗劣,《外台秘要》所言方證符禁灼灸之詳,頗有所袓述,然謂針能殺生人而不能起死人者,則一偏之見也。又下此則錢乙、龐安時、許叔微。叔微在準繩尺寸之中而無所發明,安時雖能出奇應變而終未離於範圍,二人皆得機之粗者也。惟乙深造機之閫奧,而擷其精華,建為五臟之方,各隨所宜。肝有相火則有瀉而無補,腎為真水則有補而無瀉,皆啟《內經》之秘,尤知者之所取法。世概以嬰孺醫目之,何其知乙之淺哉?其遺書散亡,出於閻孝忠所集者,多孝忠之意,初非乙之本真也。又下此則上谷張元素、河間劉完素、睢水張從正。元素之與完素,雖設為奇夢異人以神其授受,實聞乙之風而興起然者。若從正則又宗夫完素者也。元素以古方新病,決不能相值,治疾一切不以方,故其書亦不傳。其存於今者,皆後來之所傅會。其學則東垣、李杲深得之。杲推明內外二傷,而多注意於補脾土之說。蓋以土為一身之主,土平則諸髒平矣。從正以吐汗下三法,風寒暑濕火燥六門,為醫之關鍵,其治多攻,其劑多峻厲,不善學者殺人。完素論風火之病,以《內經》病機氣宜十九條,若為《原病式》,簡奧粹微,有非大觀局諸醫所可仿佛。究其設施,則亦不越補攻二者之間也。嗟乎!自有《內經》以來,醫書之藏有司者,凡一百七十九家,二百九部,二千二百五十九卷,亦不為不多也。他未遑深論,即今所論者言之,世之醫師,果能盡心於斯否乎?脫或未盡心於斯,則夫起度量、立規矩、稱權衡、合色脈之屬,焉能察而行之?不至以人命為戲也幾希矣。雖然,亦有要焉,逆與順之謂也。曰升降、曰浮沉,吾則順之;曰溫涼、曰寒熱,吾則逆之。果能此道矣,則去夫先醫之所治,雖不中,不遠矣。然又未易以一蹴至也。非求之極博而觀其會通,安可遽反於至約之域乎?醫之道所以難言者,蓋若此而已。烏傷? 賈思誠,濂外弟也,性醇介,有君子之行,嘗同濂師事城南聞先生,學治經。久之,思誠複去受醫說于彥修朱先生之門。諸儒家所著,無所不窺,出而治疾,往往有奇驗。薦紳間多為賦詩,而屬濂以序。濂非知醫者,將何以為思誠告哉?而思誠請之不倦,因為直疏曆世群書之得失,而勖思誠以學者如此。初不暇如他作者簸弄筆舌,交錯以成文也。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