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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4)


  ◇李汾

  李汾,字長源,平晉人。曠達不羈,好以奇節自許。避亂入關,關中無一人敢與相軒輊者。元光末,用薦書得從事史館。從事職名謂之書寫,特抄書小史耳。汾素高亢,不肯屈世。乃今以鬥食故,人以府史畜之,殊不自聊。館中諸人,又多新進小生,史家凡例,或未能盡知,就其所長,有不滿汾一笑。故刊修之際,汾在傍則蓄縮慘沮,握筆不能下。汾正襟危坐,誦左丘明、司馬遷文或數百言,音吐甚洪暢。誦畢,顧四坐曰:「看秉筆!」諸人積不平,乃以嫚罵官長訟於有司,證左相半,逾年不能決。右丞師中遣東曹掾置酒,和解之。尋入關,驅馬來京師,日以馬價佐歡。道逢怨家,則畫地大數而去。會恒山公武仙在鄧,汾往說之,署行尚書省講議官。既而參知政事思烈與仙相異同,懼汾言論,遂害之。汾孝友廉介,過人者甚多,寧寒餓而死,終不作寒乞聲向人。又善為詩,清壯磊落,有幽、並豪俠慷慨之氣,人以是稱焉。辭曰:

  奎星光光,今何其昏。大河東流,遑恤無人。
  金匱石室,藏我冊書。豈伊群兒,所堪穢之。
  我言弗信,弗信從汝。丘明雖鬼,其文不死。
  既不我嘉,覆謂我僭。我視我觚,有淚如霰。
  黃霧四塞,黑白誰分。彩鳳無華,山狸有文。
  悠悠蒼天,曷其有常。自古莫不然,爾又何傷。

  ◇劉昂霄

  劉昂霄,字景玄,一字季房,陵川人。聰敏絕人,或戲取市家日曆鱗雜米鹽者,令讀之,一過目無脫遺者。故其學無所不窺,《六經》百氏外,世譜、官制,與兵家成敗為最詳。為人細瘦,似不能勝衣。好橫策兀坐,掉頭吟諷。幅巾奮袖,談辭如雲,四筵聳聽,噤不得語。遇其飲酒,眼花耳熱後,其鋒愈不可當。不知去古談士為遠近,餘子不論也。嘗用門資,敘調慶陽軍器庫使,不就。諸公方薦試宏辭,未幾卒。辭曰:

  陋儒拘拘,以簡為常。目視環堵,不知有四方。
  狂瀾既倒,誰複回之。氣蓋一世,獨爾能之。
  上自黃虞,下迨五季。一隙必燭,何有幽邃。
  或觸其機,談辭如雲。誰非男子,有舌無聲。
  我豈誇多,我豈鬥靡。一物不知,吾儒所恥。
  獨立千古,上溯寥絕。爾身雖窮,爾名豈滅。

  ◇雷淵

  雷淵,字希顏,別字季默,渾源人。崇慶二年進士,授涇州錄事,不赴。改東平府錄事,以勞績遙領東阿縣令。東平,河朔重兵處也,驕將悍卒不可制。淵出入軍中,偃然不為屈。不數月,家有淵畫像,雖大將亦不敢以書生遇之。調徐州觀察判官,召為荊王府文學兼記室參軍。轉應奉翰林文字、同知制誥,兼史院編修官。拜監察禦史,巡行河南,榜掠贓吏,風采凜凜。蔡下一兵與權貴人有連,時以藥毒民家牛馬,以小直脅取之。淵捕得,數以前後罪,杖殺之。老幼聚觀,交口稱快,然亦坐是失官。尋用宰相侯莘卿薦,除太學博士,再遷應奉,終於翰林修撰,累官大中大夫。先是正大間,北兵突入倒回穀,勢甚張。平章芮公逆擊之,突騎退走,填壓穀溪中不可勝算。諸將議不定,釋之勿追。淵請急殲之,主兵者不能用。後聞北兵狼狽而西,馬多不暇入禦,始悔不從淵言。淵學甚博,文甚奇。為人軀幹雄偉,髯張口哆,顏渥丹,眼如望洋。遇不平,則疾惡之氣見於顏間,或嚼齒大罵不休。雖痛自摧折,卒亦不能變也。食兼三四人,飲至數鬥不亂。生平慕孔融、田疇、陳元龍之為人,雖其文章號一代不數人,在淵仍為餘事耳。淵之友高廷玉、李純甫,亦以奇節自負,人號之為「三傑」雲。辭曰:

  爾心之勁,爾氣之剛。嫉惡如仇,不問暴強。
  將指出巡,面冷如鐵。霜簡所加,邪蒿即折。
  才豈止斯,兵算又長。眼見千里,孰曰不明。
  志不獲伸,多士短氣。其書徒存,九原能起。
  埃風四來,式脂式韋。有髯如戟,妾婦之為。
  我俗之昏,誰複繼君。茫茫九州,敢謂無人。

  ◇雷琯

  雷琯,字伯威,坊州人。志英邁,博學能文。以薦書從事史館,調入作司使。初,並州李汾與琯同在館中,以高蹇得罪。琯往送之信陵,攜酒酹魏公子墳,握手痛飲。後去客陽夏,以鞭擊酒壺,作楚聲歌。自言去國十年,甲兵滿天地,短衣匹馬,來自西北,將起楚、漢間奇才劍客與遊,而不可得。當是時,金已遷汴,大河以北,東盡山東,西抵關輔,大軍長驅,徙少壯數百人,殺之居庸關外。自黃河、洛陽、三門、析津,至丕之源雀鎮,凡二千餘裡。潼關一帶,西南邊山,大小關隘亦一千餘裡。各分地界,統以總帥,夜則傳令坐守,冬則燃草敲冰。兼以關輔大饑,秦民死者相枕藉。琯皆悲之,作《商歌》十章寫其情,曰:「秦,予父母國也,而一至此乎!」竟淚下不能食。乃出奇策白宰相,宰相不能聽。琯去,不知所之。辭曰:

  北風泱泱,海水為竭。俯窺神京,不隔一發。
  舉鞭擊壺,歌聲愈苦。來自西北,短衣匹馬。
  我淚既盡,以血繼之。天門九重,曾莫聞知。
  孰秉國鈞,我將自薦。反謂我狂,斥去如箭。
  商顏有芝,燁燁蕤蕤。可以葆神,可以樂饑。
  長往不返,誰甘幽深。赤日在天,廉我明心。

  ◇孤憤辭

  中州人士,有無罪而被廢斥者。識與不識鹹冤之。濂因本其志,為著《孤憤》之辭,使世之用法不慎者讀焉,其或知所懼也。辭曰:

  哀予生之匪淑兮,耿鬱紆其誰語?恐此心之難白兮,假微詞以自吐。曩有志乎學古兮,指前修以作則。非秋蘭奚敢紉兮,非申椒吾焉食。仗所履之正直兮,謂無施而不可。悲世塗之嶮巇兮,曶獨中茲危禍。胡萋斐之小文兮,竟成之于貝錦。剛指方以為圓兮,揆人情為已甚。伊翩翩之公子兮,余素得而友之。握手以示肺肝兮,若斷金而弗疑。何中心之多變兮,一旋踵而弗予識。既擠予於坑阱兮,複彎弓而下石。汝面目之無怍兮,曾何謀之弗深。縱禍予其曷傷兮,吾懼戕汝之良心。睹日月之光昭兮,聞雷霆之隱耽。予固不足畏兮,汝甯不畏於天?天道微而難索兮,斯焉足以責汝。彼黃鳥之嚶嚶兮,猶求友而弗止。將七尺之美軀兮,乃一禽之不如。予固約結而罔措兮,又為汝而歔欷。嗟受命之蹇亻產兮,豈獨汝之為尤。蛟龍鬥于深淵兮,甯無損於鰍鰷。汝雖不我陷兮,予安往而逃囚?唯飲泣而無所訴兮,傷予罪之不當。蒼天之至明兮,獨不鑒我之幽枉(葉,於良切)!皎皎之白璧兮,僉訾其為燕石也。纖纖之素縞兮,反謂其如玄漆也。欲力詆以深文兮,其奚患於無辭。咎繇之不吾出兮,眼有淚而誰知。誓剖心以自明兮,念父母之所遺。苟雉經於溝瀆兮,慮君子之見嗤。夜漫漫而不旦兮,悲風颯其四來。秋蟲響於空階兮,似助予之悲哀。六合之至廣兮,寘一身而無所。魂恍恍若有忘兮,雖生存而如死。昔公冶之所遭兮,夫何有於不仁。在縲絏而非罪兮,亦魯叟之所稱。果自反而弗疚兮,縱遇辱其如榮。浮雲過而日潔兮,春冰釋而水清。外累不足以為懼兮,懼吾德之未明。意欣欣以超絕兮,振冠纓而起行。取瑤琴以彈之兮,有和衎之新聲。樂天命以自度兮,究年歲而不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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