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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 翰苑後集之十(3)


  ◇東雒山房序(有詩)

  東雒山房者,上清羽客周君雒之隱居也。雒字彥博,嗜學而能文。其先居伊雒之上,故彥博以雒為名,而又以東雒扁其居,不忘乎本也,蓋彥博之先南遷廣信者多歷年所矣。雖然,彥博學神仙之道者也,他日披丹霞,乘青鸞,比升嵩高之巔,而俯瞰舊鄉,甯不重丁令威之所感乎!金華宋濂為賦遊仙之歌,使書山房之素壁雲。歌曰:

  東雒山人羽為衣,腰懸寶劍光陸離。超然乘天遊,蕩曠八極隨飆馳。俯視嵩高三十六,一一秀出紫金翠羽之華芝。中有少室八百六十丈,顛倒元氣涵晨霏,毿毿綠毛仙,濯足清泠淵。見人不肯折腰拜,手擲綠黍散作天花旋。天花旋,舞連娟。玉女從東來,頭戴雲翅足跰。試恃秋帛搗寒石,中夜靈響淒緊如霜弦。不知龍穴有石髓,太乙月鼎將同煎。勞生任飄忽,誰複相流連。天雞一鳴天下白,齊州九點凝青煙。朝㪺澗之靈泉,夕漱伊洛之寒川。雖知城郭尚依舊,華表鶴唳應千年。大江東流浴龍虎,丹光掩月夜吞吐。故鄉何處久不歸,人間一笑成今古。三素雲高弗可攀,仰見群仙出沒於其間。勿使明鏡凋朱顏。顧我魁礧徒,無由扣瓊關。我不能鼻息吹虹霓,頓挫萬物歸新題。我不能白間幾坐惜居諸,時翻枯竹除白魚。但得三寸舌,赤如蓮花淨於雪。高談蕊珠經,旦夕聲不絕。聲不絕,造玄微,芙蓉峰前金虎要人騎。山人當相求,飛飛騰太微,共持瑤華玉管淩雲吹。

  ◇贈清源上人歸泉州覲省序

  大雄氏躬操法印,度彼迷情,翊天彝之正理,與儒道而並用。是故四十二章有最神之訓,大報恩中有孝親之戒,蓋形非親不生,性非形莫寄。凡見性明心之士,篤報本反始之誠。外此而求,離道逾遠。清源上人,曩自蚤歲,即豔空門。剃落於鳳皇之峰,典藏於雙檮之刹。無微不探,有顯皆窮。繼出世於龍華,俄分座於天界。宜了苦空之相,庶盡有漏之因。蓼莪忽詠,陟屺成思。瞻岩雲之易孤,歎春暉之莫報。癡鈍翁之寄像,終亦何心。陳尊宿之編蒲,願終其志。於是儒門席上之珍,法苑同袍之彥,察其誠愨,各系聲歌。且征題于首簡,用抒發其中情。昔者柳州刺史,投分浚師,及覲省於淮南,法鄭商之先犒,屬為文采,烜著叢林。顧予末學,焉敢效顰?然而見善不揚,非君子之操;澆俗弗勵,豈達賢之為?有若上人,曆抵大方,期於深詣,其欲明心見性者歟?雖嘗絕學,不廢明倫,其知反始報本者歟?契經最神之訓,如來孝親之戒,其能服行而弗悖者歟?魯典、竺墳,本一塗轍,或者岐而二之,失則甚矣。自慚蹇產,馳逐章逢,知本跡之不殊,思內外之兩盡。嘉斯篤行,吻合道謨,聿增名教之重,不昧原本之義。表而出之,以為世觀焉爾。

  ◇閱江樓記

  金陵為帝王之州,自六朝迄於南唐,類皆偏據一方,無以應山川之王氣。逮我皇帝定鼎于茲,始足以當之。由是聲教所暨,罔間朔南,存神穆清,與道同體,雖一豫一遊,亦思為天下後世法。京城之西北有獅子山,自盧龍蜿蜒而來,長江如虹,實蟠繞其下。上以其地雄勝,詔建樓於巔,與民同游觀之樂,遂錫嘉名為「閱江」雲。登覽之頃,萬象森列,千載之秘,一旦軒露。豈非天造地設,以俟大一統之君,而開千萬世之偉觀者歟!當風日清美,法駕幸臨,升其崇椒,憑欄遙矚,必悠然而動遐思。見江漢之朝宗,諸侯之述職,城池之高深,關厄之嚴固,必曰:「此朕沐風櫛雨,戰勝功取之所致也,中夏之廣,益思有以保之。」見波濤之浩蕩,風帆之下上,蕃舶接跡而來庭,蠻琛聯肩而入貢,必曰:「此朕德綏威服,覃及外內之所及也,四夷之遠,益思所以柔之。」見兩岸之間,四郊之上,耕人有炙膚皸足之煩,農女有將桑行饁之勤,必曰:「此朕拔諸水火而登于衽席者也,萬方之民,益思有以安之。」觸類而推,不一而足。

  臣知斯樓之建,皇上所以發舒精神,因物興感,無不寓其致治之思,奚止閱夫長江而已哉!彼臨春、結綺,非弗華矣;齊雲、落星,非不高矣,不過樂管弦之淫響,藏燕趙之豔姬,一旋踵間而感慨系之,臣不知其為何說也。雖然,長江發源岷山,委蛇七千餘裡而始入海,白湧碧翻,六朝之時,往往倚之為天塹。今則南北一家,視為安流,無所事乎戰爭矣,然則果誰之力歟?逢掖之士,有登斯樓而閱斯江者,當思帝德如天,蕩蕩難名,與神禹疏鑿之功同一罔極。忠君報上之心,其有不油然而與者耶!

  臣不敏,奉旨撰記,故上推宵旰圖治之切者,勒諸貞岷。他若留連光景之辭,皆略而不陳,懼褻也。

  ◇劉真人傳

  劉真人思敬,吉之青原人,少落魄不羈,嗜酒,好長年術。及長,遊蜀中,從靈寶陳君受丹砂訣,行混元之法,遍歷海內諸名山。年垂五十,始入龍虎山為道士,自號為真空子。尋出主毓和道院,遂依訣煉鉛汞為丹砂,得服之者疾良愈。

  至元十八年,世祖遣禦史中丞崔彧,至江南搜訪異人,遂以真人應詔。召對延閣,語頗稱旨。上恒苦足疾,真人進六甲飛雄丹,上吞之,瘳。複召問曰:「卿壽幾何?」對曰:「逾七十矣。」曰:「卿顏何童邪?」對曰:「亡思亡慮,勿撓其氣。唯一唯純,以守吾真。油油與大化俱,有不知春秋之高矣。」上悅,賜葡萄酒飲之。後每賜飲輒醉,醉輒僕地而臥,上亦不之責,由是出入殿廷無禁。上與群臣言,以「真神仙」稱之。時有賜予,辭不受。

  居八年,乞還山中。上憐其老,許之,賜以銅簡鐵笛及百衲袍之屬,且曰:「此旌卿之素志也。」陛辭,上方以金甌飲馬湩,亟輟以賜之。暨還,結八卦庵於琵琶峰右。神情超朗,當月白夜晴時,出坐磐石上,持鐵笛吹之,依稀作鸞鳳鳴。間鑿浴丹池,疏水一派入池,泠然也。二十八年八月日正中,呼陳煉師與之劇飲。飲已,曰:「我明日將死,故今與子醉別爾。」明日叩門,無應者,力排而入,真人已側臥而逝矣。壽蓋八十又一。所傳丹經十二方,授弟子章希平等,迄今行之。至正間,玄教宗師董公上其事,制贈凝妙靈應真人雲。

  史官曰,《周禮》訓方氏「誦四方之傳道」,所謂傳道,世世傳說往古之事也。史傳之得名,殆法於此,豈細故之雲哉!夫事不可傳而傳之者,非也。可傳而不傳者,亦非也。要在精察之而已矣。真人之歿,李君存為序其書,方君從義又屬予作傳。二君精察皆勝於餘,必確然有征,因為著諸簡牘,以俟他日修元史者。

  ◇同虛山房記

  臨川傅煉師若霖,謁予於鑾坡,揖而言曰:「玄黃之間,所貴者虛。廓落無象,空洞無偶,火不能爇,水不能濡。玄精攸宅,仙靈所都。參之於身,吻合無殊。南幹北坤,西坎東離。其中軒然,如懸黍珠。一氣闔辟,萬化發舒。非跡所系,無形可拘。真人遊行,精光燁如。而虛之為義亦大矣哉!走自得斯秘,凝神於靜室間,三田流鬯,而百靈為之翕集。既而受洞玄之文,傳太乙之書,驅雲役雷,以蘇旱暵,布氣分神,以禜除人災,靈響頗著。是皆虛之功用使然。其或窒塞弗通,則粗濁蕪穢亂之,何以接溟涬而極高明乎?近者乙巳之秋,建山房東山故居,遂以『同虛』扁之,昭其義也。先生以為何如?」玄真子囅然笑曰:「幾則幾矣,然猶不至也。二而未能一也,離而未能合也,有跡而未能無間也。夫同者異之對也,同虛者,謂其虛相似而不異也,而非純虛者也。純虛則合,合則一,一則無間,無間則凝於道矣。」

  若霖曰:「夫所謂凝于道者何居?」曰:「至道無形,契真於天。後觀無後,前觀無前。不欲泊之,聽其自全。不欲張之,懼其或愆。貫乎窈冥,凝乎太玄。出其遺餘,亦可延年。瑤池之曲,具茨之顛。餘獎茹芝,飄如蛻蟬。其視驅役禜除之法,其尚何言哉!然而事有大小,道無精粗,皆吾一神之所管攝。欲升則升,欲沉則沈,皆隨其力之所加,與其時之所屆。及其成功,則亦一而已矣。」

  若霖恬淡而好讀書,皦霞外,誠韻勝之士也,屢隨嗣天師朝京師。天師還龍虎山中,若霖獨留侍祠于竹宮,則其超詣者可知矣。予故創為新說,以記其山房。至若莊周之論玄德,有謂同乃虛,虛乃大者,不敢蹈襲而陳之也。或曰同虛之義,非是之謂也,蓋大同而玄虛雲。

  (以上明正德間刻本《宋學士文集》卷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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