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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九 翰苑後集之九(1)


  ◇協晨中寥辭一首

  鬼谷仙人畫《列禦寇禦風圖》,以獻其師四十二代天師真人。真人號沖虛子,而唐封禦寇之號實曰「沖虛」,此其圖之所以作歟?濂竊觀之,髯松奮張,有風泠泠然起于其中,霞光發舒,閃鑠無定。禦寇方乘飆回旋,龍裳鸞帶,淩亂不可止。遙見神山隱起大瀛海上,旭日一點如火,海濤噴薄迎之,濺沫而舞珠。景物遼敻,令人情塵銷,直超鴻蒙間。嗚呼,仙人之畫奇絕矣,蓋以媲真人,非果在於禦寇也。真人或飛神,上謁太清,排空馭氣,靡所不之。將真人之似禦寇乎?抑禦寇之同真人乎?是未可知也。濂因造《協晨中寥辭》一篇,真人或詠于淵精之區,九都眾真,當有彈八瓊太敖來和之者。庶幾後天而終,可以凋三光者乎?至若禦寇寓言「旬有五日而後反者」,微旨已備見其書,茲可略雲。辭曰:

  帝青洞真陽,太飆恒鬱敷。凝神上征,行與灝氣俱。飛輪入溟涬,九光開翠荂。腰佩白琥囊,吻薦紫琳腴。曲龍有丈人,持節下明都。㖟以八辰秘,攝禦萬象初。陟彼方丈台,大招許瓊暉。廓落黃演炁,陽堂明梵樞。開明戊己功,玄契曲晨機。羲娥俯倒景,流光駐熙夷。靈集動千載,視之若斯須。稽首方諸君,同餐燕胎芝。請授長生籙,浩劫以為期。

  予老矣,諸書皆忘去,此卷雖久留齋中,不克題就。今日退朝稍早,逍遙禁林,涼醾飄飄然吹衣,神情爽朗,有若憑虛而行歌天上,遂濡毫賦此。他日煉丹仙華山中,九轉功成,當與沖虛神遊八極,握手一笑,何翅三千年也。

  ◇沖虛室銘

  「沖虛」二言,乃玄門之關鍵、道學之符征也。嗣天師張公,取以自號,複名其齋居。金華宋濂為掇其義而為之銘。銘曰:

  惟其沖,足以全玄黃之功。惟其虛,可以斡造化之樞。蓋和以盎於四體,而空以涵夫中腴。壹吻契乎自然,曾弗爽于無為。迎於先而不見其合,推於後而不見其離。雖恍惚其有物,竟孰探其幾微。彼專氣如伏雌,抱一若嬰兒。以大道之難言,姑假像而示斯。神明之胄,為世玄師。約萬言之喉衿,貫一理之妙機。瓊台小史,執筆受書。掇三洞之隱文,請揭之於座隅。

  ◇題金書法華經後

  右金書《法華經》七卷,乃一軍校破燕都時所獲。欲焚經取金,以資日用,其第七卷已毀。軍校之父,愀然弗寧,遽持前六卷,售于鐵塔禪師,禪師傾衣盂酬之。未幾,高麗蔡洪司丞匍匐求觀。觀已,潸然泣曰:此洪所書以報父母之恩者也。戎馬紛紜,逃難解散,豈意於此重見之!禪師益神異其事,乃粉黃金為泥,介舊友穆庵康公,請補書其亡。予既書已,合爪言曰:是經在處,天龍護持。將毀而弗之毀,垂亡而弗之亡,此何以故?蓋將放如來之慧光,破眾生之重昏也。雖然,經之功德,不系有無,洞照十方,初無一字。火不能爇,金不能書,一涉有為,即第二義。學佛之士,又當於此而參之也。

  禪師名善慶,號雲房,古林茂公之法嗣,年已八十,純實無偽行,舊主正覺禪師院,今退棲蔣山之西庵雲。洪武癸醜冬十一月二十九日冬至,翰林侍講學士金華宋濂記。

  ◇瑤芳樓記

  瑤芳樓者,常孰虞君子賢燕居之所也。瑤芳者何?古桐琴之名。子賢以重購得之,間一撫弄,其聲翏然,如出金石,如聞鸞鳳鳴,如與仙人劍客共語於千載之上。子賢樂焉,則以謂世之名樓者眾矣,高駢之「迎仙」,謂其溯遐情也,其失也誕;張建封之「燕子」,謂其興新懷也,其失也靡;韓建之「齊雲」,謂其淩高清也,其失也侈。吾皆弗敢蹈其非,欲專斯樓之美者,舍斯琴也,其孰能當之?遂以「瑤芳」名其樓,而列圖書於中。當風物清朗,白月獨照,神情遐沖,敻出世外,子賢棕冠鶴氅,自函道而升,複取琴鼓一再行,久之演而為紫琳之操。其辭曰:「有堅者石,中含精矣。其白如肪,燁有瑛矣。五音繁會,鏘然而鳴矣。」客有與子賢同志者,從而賡之曰:「豔質兮非華,陽卉兮非奢。折秋馨兮遺所思,望美人兮天涯。」歌已,相視而笑。

  金華宋濂聞其事,唶曰:古之人好樓居者,豈欲誇靡麗而為榮觀哉?蓋臨陰幽之室,則其情斂以揪;處陽明之居,則其情暢以舒。隨境而遷,因物而著,其亦人理之常者乎?況夫宮角之相參,羽征之互奏,禁其忿欲之邪,宣以中和之正,其於學問之功,又未必為無所助。所以先生長者,無故不去之,蓋有以也。雖然,君子蓋不物於物。不物於物,則凡紛然而來前者,皆吾性情之發舒。或懸崖邃壑,或平墅曠林,雖非層構,可以闔辟陽陰,而清風徐來,萬籟皆動,曲澗流泉,複助之為聲勢,五音泠然,愜心而溢耳,太和融浹,內外無間,有不翅聽子賢之琴于茲樓之上矣。此無他,達人大觀,無地不為樓,無聲不為琴也。苟局滯於一室之間,適其意則有之,而蹈道則未也。有若子賢,蓋學道而有所得者,故濂敢以是說告之。

  子賢博雅好古,絕出流俗之上,吾友楊君廉夫極稱其為人,謂篤於士行而尤孝其親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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