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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無賴村逼出無賴漢 麵包鋪失了麵包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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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孟主教一家主客,都悄悄睡去,沒有了人聲。這事隨後再表。 卻說從前法國有一個村莊,名兒叫做無賴村。裡頭有一個姓金的農夫,這農夫有一個女兒和一個兒子。他的女兒成人出嫁之後,只剩下一個兒子。那兒子倒很聰明伶俐,只是可惜一件,因為他家道困窮,他的親戚和那些左右隔壁的鄰舍,雖說是很有錢,卻是古言道:「為富不仁。」那班只知有銀錢、不知有仁義的畜生,哪裡肯去照顧照顧他呢?因此他自幼就沒有錢上學攻書,天天玩耍度日。 卻說那農夫的女兒,一日在家閑坐無聊,忽然想去探看她的父母兄弟,就立刻起身,鎖好了門戶,獨自出來。不知不覺已到她父母的家,只見門還未開,就吃驚道:「為什麼現在還沒有開門呢?」停一息,又聽見她兄弟在裡面不住地號陶大哭,說道:「奇怪!奇怪!」即忙把門敲了幾十下,也沒有人來答應。此時她心裡好像火燒油煎一般。幸虧這個門都是用爛木頭做的,她此時性急了,拼命用力一推,連門閂都推折了,一直飛奔進去。 只見她的兄弟從房裡出來,臉上掛著幾條眼淚,直跑到她面前,行了一個禮,急忙說道:「我的姐姐呀,你來了嗎?你為什麼不早些來呢?我從昨天下午直到如今,都沒有吃飯,肚子裡又餓又痛。」 他的姐姐即忙問道:「為什麼沒有吃飯呢?阿爹阿媽都到哪裡去了?」 她兄弟道:「都沒有出去,自從昨天下午,他們就未曾起身,只是呆呆地睡在床上。後來我的肚子餓極了,就叫他們起來弄飯我吃,不知道什麼緣故,他們不肯起身,又不和我說話。我又大聲叫他們多少次,還是不肯動彈。我已經痛哭了一天多,那左鄰右舍人家也沒有一個來看看我的。你快去弄飯給我吃,隨後再叫他們起來吧。」 他姐姐聽說,即忙跑進房裡,只見她的父母都直躺躺地睡在床上,便知道她的父母都到五殿閻王那裡去了,不由得放聲哭了一會。 她的兄弟站在旁邊說道:「姐姐呀,你的肚裡不餓嗎?不要哭了,我們快去弄飯吃吧。」 他的姐姐聞說,也就收了眼淚,對她兄弟說道:「你隨我去,到我家裡吃飯吧。」 說著,即忙攜了她兄弟手出了門,又把門戶鎖好,手裡牽著她的兄弟跑回家裡。急忙弄了些飯菜,和她的兄弟飽餐一頓。不多一會,她的丈夫也回來了,她就帶哭帶說地把這樁事情告訴了一遍。 她的丈夫就糊裡糊塗地說道:「我現在覺得肚皮有些疼痛,隨便你自己去辦吧。」說罷,就睡在床上。 他的妻子看見這樣情形,就一言不發,只得忙忙地在箱子裡拿了些銀子,又吩咐了她的兄弟在家裡等他回來,不要跑在街上玩耍。說罷,就起身急忙跑到父母家裡,就去叫了一個教士和幾個土工,忙忙碌碌地一直到了天黑的時候,那齋祭埋葬的事體,一一料理妥當,照舊將門戶鎖好,回到自己家中。 從此,她的兄弟就在她家裡。住到三四天,忽然對他姐姐說道:「我要回到家裡,看看我的阿爹阿媽。」 這時候,他的姐姐就不免落下幾點傷心眼淚來,又見她兄弟不懂事,只好說道:「阿爹阿媽現下還沒有起來,你不好回家裡去;你倘若一定要回家去,還沒有人弄飯把你吃哩。你天天就在我這裡過活便了。」 她兄弟又說道:「我在這裡,雖然是有飯吃,難道我的肚子飽了,就忘卻我的父母了嗎?」 他的姐姐見他說出這般可憐的話來,就不得已直說道:「阿爹和阿媽已經在地下了。」 她兄弟又問道:「為什麼在床上還睡不夠,又去地下睡呢?真真是睡得長遠了。」 他姐姐聽得他這樣說,還未開口,先已酸心,忍著眼淚說道:「阿爹阿媽,再沒有能同我們相會的日子了。」 她的兄弟聽見這樣說法,也就嚎啕大哭起來,倒睡在地上,聲聲說道:「我定要回家裡去,看看我的阿爹和我的阿媽。」 但是,他的姐姐哪裡肯放他回家?從此,都靠著他的姐姐照料。日月如梭,不覺過了十多年。他姐姐已經生下子女七人,那最小的才一歲。到了她丈夫死的時候,她兄弟剛剛二十五歲,已經可以回家,接管他父母的幾間破屋,成家立業,也好照應他的姐姐,這本是分所當為的。當時她姐弟二人也無他項生活,或砍柴度日,或幫人耕種。到了夏天樹木茂盛的時候,每天可尋得十八個銀角子。但是他姐姐膝前兒女如是之多,又不能自謀生計,就不得不稍受貧寒。 卻不幸遇著一千七百九十五年,那年冬天極冷。有一禮拜日,雨雪連天,寒風刺骨,也就不能出外做工覓食了。那時一家人口,都白白地餓了一天。 看官,你看他們將來作何打算,難道就袖手待死不成嗎?按下不表。 且說同時法國巴黎有個財主姓范的,他三兩年前在鄉下本很貧寒。隨後來到巴黎,就胡亂學了幾句外國話,巴結外國人,在一個外國洋行裡當了買辦,兩三年間就闊氣起來,因此人人都喚他做范財主。 這范財主只生一子,名叫做阿桶。那範桶自幼養得嬌慣,到念多歲,還是目不識丁。只因他家裡有些錢財,眾人都來巴結他,要和他做朋友。一日,有兩位朋友前來探訪。你道這兩位是什麼人呢?一個姓明,名白,字男德。一個姓吳,名齒,字小人。範桶見他們來到,就和他們各施一禮坐下。範桶便開口道:「今天很冷。」 那小人急忙連聲答道:「是,是,是,是,是,是。」 那男德便問道:「今天報上可見什麼新聞了?」 範桶就答道:「我天天只曉得吃飯和睡覺兩樣事,哪裡還要看看那報紙?有什麼好處呢?我的父親他倒歡喜天天看那個什麼《新聞報》,也不過是為著生意的行情和那彩票開彩的事、考試發榜的事罷了。」 男德聞說,便道:「哎!世上的人,有幾個真真知道報紙是什麼東西的呢?」心裡還尋思道:「這等的人,目不識丁,只知道有幾個臭銅錢,這也就難怪了。」又對範桶道:「你去拿今天的報來我看看吧。」 不多一會,範桶就拿了一張來。男德接著,就道聲:「多謝。」隨手放在桌上,那雙眼睛,一直盯在那張報紙上。 此時範桶又隨口說道:「很暖。」 那小人也在旁邊說道:「我熱得了不得。」 範桶問道:「你也暖嗎?我因為穿了這件虎皮外套,所以覺得很暖,難道你穿了這件夾衫,還不冷嗎?」 小人又道:「不是這樣說。我的身體本來覺得很冷,不過我無意中跟你說出罷了。」 這時男德回頭向範桶問道:「你是無賴村的人嗎?」 範桶道:「不錯。有什麼事呢?」 男德道:「沒有什麼要緊,不過有一樁事體,我心裡覺得很不平。請你看這條新聞吧。」 范桶聽說,忽然滿臉通紅,說道:「我不想看,請你念給我聽聽吧。」 男德就看著報紙念道: 前天晚上,無賴村有個麵包鋪的主人正去睡覺的時候,忽聽得鋪面的窗門一響。那主人立刻翻起身來,只見窗門上有一個拳頭,將玻璃打破。忽然又見一雙手從那窗孔裡伸入,拿去了一塊麵包。那主人就一直飛也似地跑出去,捉住那人,用腳狠狠地踢了他一頓。那人就把麵包丟在地面,渾身被那主人踢得鮮血淋漓。後來又送到衙門,衙門裡就定他為夜入人家竊盜的罪名。此人姓金,名華賤,原來是一個安分守己的工人,只因合家人口凍餓情急,就到了這樣地位。 那範桶聽罷,便道:「呵,金華賤乃是我的老友。我早幾年前在鄉下住的時候,不時到他家裡去,又是飲酒,又是吃肉。他怎麼現下居然做了賊呢?真真是想不到的。那支那國的孔夫子也曾說道:『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這兩句話真說得不錯。」 那小人就在一旁接著道:「是,是,是。」又向男德道:「你還有什麼不平的事呢?你看那做官的大老爺都定了他的罪名,難道你說做官的還辦錯了不成嗎?」 男德只聽到「做官的」三個字,立刻火發心頭,不由得一腳踢得那小人魂不附體,還大聲罵道:「你這無恥的小人!我早已忍了你一肚子的氣,你現在又在我面前放什麼臭狗屁!」 這時範桶驚慌無措,好容易才將男德勸住。小人也就爬起身來,對男德躬身行禮道:「我說錯了,你休要動氣吧。」 男德氣憤憤地答道:「你這小人!我恨你,我又可憐你。人家吃飯,你就吃飯;人家吃屎,你也就吃屎。」 這時,範桶只好在一旁勸道:「休要發氣。請你慢慢兒將你不平的事,告訴我聽聽吧。難道孔夫子的話,你都不服嗎?」 男德即忙答道:「那支那國孔子的奴隸教訓,只有那班東方支那人奉作金科玉律,難道我們法蘭西貴重的國民,也要聽他那些狗屁嗎?那金華賤只因家裡沒有飯吃,是不得已的事情。你看那班財主,一個個地只知道臭銅錢,哪裡還曉得世界上工人的那般辛苦呢?要說起那班狗官,我也更不屑說他了。怎麼因為這樣小小的事情,就定他監禁的罪名呢?所以我就不平起來了。」 範桶道:「只是他做了賊,就應該這樣辦哩。」 男德聞說,立刻站起身來,就一拳頭把個範桶打得撲地滾了一丈多遠,大聲罵道:「你這木頭人,只知道吃飯,還知道什麼東西?」 那小人見事不好,即忙跑出門外,也不知道他到什麼地方去了。 那范財主在房裡聽得外邊吵鬧,慌忙跑出看時,只見範桶剛在地下爬起來,一一告訴了他的財主老子。些時那范財主見男德的體格生得十分強壯,也知不能奈何他,只好說道:「你這樣年少氣盛,我也沒法兒和你說。但你是一個有見識的人,怎麼就幫起做賊的來呢?」 男德氣憤憤地答道:「原來我是一個明白的人,所以才如此。我並不幫賊,也不過是心裡為著世界上的窮人不平罷了。」 那范財主道:「世界上總有個貧富,你有什麼不平呢?」 男德道:「世界上有了為富不仁的財主,才有貧無立錐的窮漢。」 范財主道:「無論怎地,他做了賊,你總不應該幫著他。」 男德道:「世界上物件,應為世界人公用,哪註定應該是哪一人的私產呢?那金華賤不過拿世界上一塊麵包吃了,怎麼算是賊呢?」 范財主道:「怎樣才算是賊呢?」 男德道:「我看世界上的人,除了能作工的,仗著自己本領生活,其餘不能做工,靠著欺詐別人手段發財的,哪一個不是搶奪他人財產的蟊賊呢?這班蟊賊的妻室兒女,別說『穿吃』二字不缺,還要盡性兒地奢侈淫逸。可憐那窮人,稍取世界上些些東西活命,倒說他是賊。這還算平允嗎?況且像你做外國人的奴隸,天天巴結外國人,就把我們全國人的體面都玷辱了。照這樣看起來,你的人品比著金華賤還要下賤哩!」 這時候范財主又羞又氣,一息兒也做不出聲來,臉上只是青一陣,白一陣,呆呆地立了多時。 男德尋思道:「這也難怪了,你看世界上那些搶奪了別人國家的獨夫民賊,還要對著那主人翁,說什麼『食毛踐土』、『深仁厚澤』的話哩,何況這班當洋奴的賤種,他懂得什麼呢?我何必和他計較?」想著,便轉身氣憤憤地出門去了。 欲知他出去之後情形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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