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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吳充丞相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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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寧十年四月作〕 光啟。光愚戇迂僻,自知於世無所堪可,以是退伏散地,苟竊微祿,以庇身保家而已。近聞道路之人自京師來者,多雲「相公時語及姓名」,或雲「亦嘗有所薦引,未知虛實。」光自居洛以來,仕宦之心,久已杜絕。在少壯之時,猶不如人,況年垂六十,鬚髮皓然,視昏聽重,齒落七八,精神衰耗,豈複容有干進之心?但以從遊之久,今日特蒙齒記,感荷知已之恩,終身豈敢忘哉!顧惟相公富貴顯榮,豐備已極。光疏冗之人,無一物可以為報,唯忠信之言,庶幾仰酬盛德之萬一耳。 伏惟明主曆選周行,登用人傑,以毗元化,以光不敢忘知已之心,知相公必不輕孤於明主也。竊見國家自行新法已來,中外忷忷,人無愚智,鹹知其非。州縣之吏,困於煩苛,以夜繼晝,棄置實務,崇飾空文,以刻急為能,以欺誣為才。閭閻之民,迫於誅斂,人無貧富,鹹失作業,愁怨流移,轉死溝壑,聚為盜賊。日夜引領,冀朝廷之覺寤,弊法之變更,凡幾年於茲矣。相公聰明,豈得不聞之邪?今府庫之實,耗費殆竭,倉廩之儲,僅支數月,民間貲產,朝不謀夕,而用度日廣,掊斂日急。河北、京東、淮南蜂起之盜,攻剽城邑,殺掠官吏,官軍已不能制矣。若不幸複有方二三千里之水旱霜蝗,所在如是,其為憂患,豈可勝諱哉!此安得謂之細事,保其必無,而恬然不以為意乎? 賈誼當漢文之世,以為譬如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然,因謂之安。若當今日,必謂之火已然而安寢自若者也。昔周公勤勞王家,坐以待旦,跋胡疐尾,羽敝口瘏,終能為周家成太平之業,立八百之祚。身為太師,名播無窮,子孫奄有龜、蒙,與周升降。王夷甫位居宰輔,不思經國,專欲自全,置二弟于方鎮,以為三窟。及晉室阽危,身亦不免。然則聖賢之心,豈皆忘身狥物,不自為謀哉?蓋以國家興隆,則身未有不預其福者也。顧眾人之識近,而聖賢之慮遠耳。如相公之用心,固周公之用心也。今若法弊而不更,民疲而不恤,萬一鼠竊益多,蜂蠆有毒,則竊恐廟堂之位,亦未易安居。雖複委遠機柄,均逸外藩,固非息肩之處;乃至投簪解紱,嘯傲東山,亦非高枕之地也。然則相公今日救天下之急,保國家之安,更無所與讓矣。救急保安之道,苟不罷青苗、免役、保甲、市易之法,息征伐之謀,而欲求其成效,是猶惡湯之沸而益薪鼓槖,欲適鄢郢而北轅疾驅也,所求必不果矣。欲去此五者,而不先別利害,以寤人主之心,則五者不可得而去矣。 欲寤人主之心,而不先開言路,則人主之心不可得而寤矣。所謂開言路者,非如向時徒下詔書,使臣民言得失,既而所言當者一無所施行,又取其稍訐直者隨而罪之,此乃塞言路,非開之也。為今之要,在於輔佐之臣,朝夕啟沃,唯以親忠直、納諫爭、廣聰明、去壅蔽為先務。如是則政令之得失,下民之疾苦,粲然無所隱矣。以聖主睿明之資,有賢相公忠之助,使讜言日進,下情上通,至治可指期而致,況弊法何難去哉!夫難得而易失者,時也。今病雖已深,猶未至膏肓,苟制治於未亂,保邦于未危,尚有反掌之易。失今不治,遂為痼疾,雖邴、魏、姚、宋之佐,將末如之何,必有噬臍之悔矣。相公讀書從仕,位之首相,展志行道,正在此時。苟志無所屈,道無所失,其合則利澤施于四海,其不合則令名高於千古。丈夫立身事君,始終如此,亦可以為無負矣。光切於報德,貪盡區區,不覺辭多。光惶恐再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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