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國文正司馬公文集卷第四　古詩

卷第四　古詩

　　▼和勝之雪霽借馬入局偶書

　　勝之家本公侯貴，弱冠英才已驚世。
　　雒陽多士誰敢倫，千古比肩唯賈誼。
　　昔遭絳灌深切齒，奔走十年為下吏。
　　近方抆拭出泥途，稍學和光匿鋒銳。
　　會計之官豈足為，黽勉簿書聊自庇。
　　王城九衢臘月尾，風雪數朝窮恣睢。
　　櫪間款段疲且病，借馬於人亦披曳。
　　揚鞭掣轡趨省廷，刺蹙不前泥沒鼻。
　　慨然遂有勞者歌，滿紙雄文欻軒輕。
　　人生榮遇有早晚，視此錙銖勿關意。
　　況君卓犖高出群，異日青雲終自致。
　　鮮車大蓋擁驊騮，莫忘今朝乘小駟。

　　▼齊山詩呈王學士〔晢，字微之〕

　　江上有奇山，群峰矗如翦。
　　昔聞齊刺史，置酒升絕巘。
　　其人有惠政，嘉名自茲遠。
　　君來踵其跡，詞牒日清蕳。
　　驪駒時入穀，勝地窮搜選。
　　問俗複懷人，非徒事遊衍。

　　▼吹簫

　　古人吹簫者，以和虞韶聲。
　　後世不復貴，給喪仍賣餳。

　　▼和始平公見寄八韻

　　向來從後車，雍容鎮藩垣。
　　政成簿書簡，終日侍清樽。
　　今茲備言職，不得登朱門。
　　違離詎幾時，風色變寒溫。
　　忽聆吉甫什，穆如承話言。
　　安得六翮生，隨意遠飛翻。
　　垂耳倦新羈，蹀足思華軒。
　　諒無伯樂顧，疲勞安敢論。

　　▼又和並寄楊樂道十二韻

　　聖主樂忠諫，曲從如轉圜。
　　玉色粹陽春，至仁生自然。
　　所慚群臣愚，無以稱開延。
　　賤生何為者，側足青規前。
　　頑石不可煉，安能補高天。
　　狂蕳昧大體，所依官長賢。
　　有如驂之靷，左右隨周旋。
　　庶幾助山甫，袞職無尤愆。
　　緬思老成人，阻親函丈筵。
　　豈不寸心勞，動為纏徽牽。
　　何當執壽卮，跪起得差肩。
　　相顧藐無期，瞻望徒悁悁。

　　▼朝雞贈王樂道

　　小雞距短雙翅垂，廣場勇鬥無所施。
　　清曉長鳴獨先眾，朝者恃此能知時。
　　星河滿天月光白，東望扶桑悄無色。
　　一聲高舉耳目醒，四遠群陰俱辟易。
　　陋巷人疏煙火稀，永夜沈沈鐘鼓微。
　　聞之徐起就盥櫛，顛倒不復憂裳衣。
　　君家迥居北城曲，阿閣嶕嶢日鳴玉。
　　蕭蕭風雨得司晨，不使無功啄君粟。

　　▼謝始平公以近詩一卷賜示

　　皇家駿命承蒼穹，烝民之傑生維嵩。
　　聖賢會合若符契，坐致四海登熙隆。
　　三階清平九鼎重，指麾拱揖安華戎。
　　人情誰不樂將相，往往皓首忘疲癃。
　　北平飲乳尚懷印，千秋乘車猶入宮。
　　唯公致政年甫至，耳目明利志氣充。
　　幡然脫去萬鐘祿，羽儀高遠如翔鴻。
　　靈台不復絓塵務，至德恬淡含黃中。
　　英華純粹積不發，事業轉為文字工。
　　大篇短韻間金石，遠追吉甫流清風。
　　刻雕眾物非用意，默與元化參神功。
　　應劉鮑謝事奇巧，細瑣豈足誇才雄。
　　祼圭夷玉清廟器，肯與環玦爭玲瓏。
　　絳悵生徒東閣客，微官拘縶如樊籠。
　　言詩何敢望商賜，幸得誦詠祛童蒙。
　　昏花病目不自惜，服膺盥手書一通。
　　千金之產不可易，子孫寶蓄傳無窮。

　　▼早春戲作呈范景仁

　　閏余春意早，卉木先有思。
　　嚶嚶群鳥翔，東西各求類。
　　伊予忝諫垣，動息抱憂悸。
　　袞職曠不補，言責真可畏。
　　況複禁過從，陋巷若囚系。
　　茅茨庇風雨，偏隘無餘地。
　　時於壞垣隙，歷歷生新薺。
　　君侯乃比鄰，跬步難自致。
　　常思去歲初，西軒習歌吹。
　　座客皆故人，歡笑無拘忌。
　　平生不喜酒，是日成爛醉。
　　豈言長揖歸，良會難再值。
　　東風忽複來，時華一何駛。
　　叢竹固無恙，夭桃作花未。
　　朝廷正清明，詎肯容竊位。
　　何當遂廢放，歡飲還自恣。

　　▼進《瞻彼南山》詩表

　　臣光言：

　　臣聞天尊地卑，道之常也，而乾下坤上謂之泰。豈非陽不下陰，則無以行其施；君不交臣，則無以得其心？是以詩人歌頌其君之德，多稱飲食飫燕之豐，鐘鼓筦磬之樂，車服旌旂之盛，幣帛錫予之多，蓋以君臣兄弟朋友之際，舍此無以相交也。雖然，人君不以誠心加之，則此四者雖美無益也。故鹿鳴曰：「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彤弓曰：「我有嘉賓，中心貺之。」此言君臣之恩，不由外來也。〔中謝〕

　　伏見體天法道欽文聰武聖神孝德皇帝陛下，以十二月二十三日、二十七日再幸天章閣，悉召宰輔侍從之臣，偏觀瑞物及先帝禦書、禦集。又幸寶文閣，親為飛白書並禦墨紙筆，以賜群臣。又賦詩命群臣屬和。又幸群玉殿，置酒作樂，比暮而罷。其酒醪殽蔌、羅花金器，多出禁中。于二十七日仍面喻群臣，以「前日之燕，辦於造次，未盡朕心，故欲重與卿等為樂。今天下方無事，毋惜盡醉，以稱朕意。」是日，凡為燕之具，又加厚於前。其所以勞徠存撫群臣，莫非出於陛下之志者。是以群臣膏沐寵光，被服德音，薰蒸條鬯，浹於肌膚，淪於骨髓，固不待飲食而先醉飽矣。退而詠歌聖德，流布四方，聞者無不諮嗟歎息，以為陛下之于群臣可為無負，而群臣實負陛下多矣。苟有可以死於其職，補益萬分，莫敢愛也。〔中謝〕

　　竊以群臣前後受陛下爵位廩祿，饗燕賜予，固已多矣，未有如今日之歡欣感激，深厚切至，上下如一者，其故何哉？此非外物豐衍所能致也，正由陛下加之誠心而已矣。陛下方將推廣此心，以被天下，至於朝廷之政，進賢退不肖，賞善罰惡，無不盡誠以求之。臣見四海之內，如殿堂之上，無不沈酣於茂恩，饜飫于盛德矣。不勝鼓舞抃蹈之至，謹成《瞻彼南山》詩七章，隨表上進。文采鄙野，不自揣度，羞汙盛時，伏惟陛下察其狂簡，而裁其罪罰焉。

　　▼瞻彼南山

　　瞻彼南山，有梌有堂，
　　維葉牂牂，君子之燕。
　　籩豆洋洋，鼎爼將將，
　　百羞阜昌，上下樂康，邦家之光。
　　君子萬年，撫有四荒，受祿無疆。
　　瞻彼南山，有椐有栩，維葉湑湑。
　　君子之燕。
　　清酒有藇，壺樽有楚，
　　酌言賜之，命之釂之，上下以序。
　　君子萬年，永綏兆民，受天之祜。
　　瞻彼南山，有杞有樅，維葉逢逢。
　　君子之燕。
　　管絲噰噰，奏鼓咚咚。
　　自堂徂庭，上下肅雍，
　　靡有不恭，君子萬年。
　　令德高明，高明有融。
　　赫赫明明，天命有嚴。
　　命我祖考，九土是監。
　　倭馯之東，蠻蜑之南，
　　享獻有時，靡敢不詹。
　　閟茲余文，複閣岩岩。
　　萬世是承，四方是瞻。
　　帝曰卿士，左右之臣。
　　四方無虞，矜爾之勤。
　　式觀且遊，從予一人。
　　于壼于閎，于堂于陳。
　　金石之符，翰墨之珍。
　　匪予汝誇，祖考之勳。
　　多士庶尹，群公百辟，
　　拜手稽首，答揚休德。
　　既醉既飽，構思爾職。
　　罔顧爾私，罔愛爾力。
　　惇忠祇敕，永奉丕則。
　　立民之極，載祀千億。

　　▼夏夜

　　溽暑鬱不開，矗矗雲萬迭。
　　長風卷地來，凍雨不濡葉。
　　雖無潤物功，涼冷得所愜。
　　須臾號怒息，清月照璧頰。
　　小冠簪短髮，衣裾輕獵獵。
　　欹傾依曲幾，暫爾蘇疲苶。
　　坐久不思眠，草間微露浥。

　　▼和范景仁西圻野老

　　西郊廣路浮壤黃，上天雨泣寒雲蒼。
　　鸞旗門戟紛晻靄，扈從威神歸帝鄉。
　　田家老父眉睫白，杖藜匍匐泣露旁。
　　且雲生逢至仁主，蠲租罷役歲為常。
　　蠶收百箔桑蔽野，麻麥極望無邊疆。
　　去年翠華出賽雨，錦繡綿絡墟裡光。
　　拜迎六馬負縑帛，孫扶嫗接歸揚揚。
　　自分謳歌畢余景，一朝縞素安可防。
　　哀聲澒洞徹四極，草木慘淡顏色傷。
　　螻蟻衰齡不足贖，淚如飛雪空沾裳。
　　河縈洛貫嵩峰足，泉底寰瀛日月長。
　　羨門已閉屬車返，軛上空瞻金鳳凰。

　　▼種竹

　　種竹南牆陰，竹生皆北向。
　　苟非陽在北，竹性安可強。
　　乃知就陽意，草木皆有情。
　　園葵最柔弱，獨取傾心名。

　　▼介甫作巫山高，命光屬和，勉率成篇，真不知量。

　　巫山高，巫山之高高不極。
　　寒江西來曵練長，群峰森羅十二戟。
　　清狖悲號裂翠崖，老蛟怒鬥摧丹壁。
　　輕生重利三巴客，一葉直沖高浪白。
　　船頭吟嘯坐自如，仰視長天不盈尺。
　　叢祠象設儼山椒，巫祝紛紛非一朝。
　　雲是高唐神女之所處，至今暮雨常蕭蕭。
　　我聞神理明且直，興亡唯觀惡與德。
　　安肯來從楚國君，憑依夢寐為淫昏。
　　襄王之心自荒惑，引領日望陽臺雲。
　　獨不思懷王西行不復返，甲光照地屯秦軍。
　　蠶食黔中下荊門，陵園宗廟皆燒焚。
　　社稷飄零不復存。
　　嗟嗟若敖蚡冒將，篳路藍縷皆辛勤。

　　▼昔予嘗權宰韋城，今重過之，二十五年矣，慨然有懷

　　二十五年南北走，遺愛寂然民記否。
　　昔日嬰兒今壯夫，昔日壯夫今老叟。

　　▼秋懷呈景仁

　　草木正蕃廡，孰知天地秋。
　　況茲宿雨餘，景氣益和柔。
　　消揺愧簪紱，夢想懷林丘。
　　茲志久木果，素髮今已稠。
　　仰視白日光，浩蕩浮雲流。
　　安得黃鵠羽，陵風千里遊。

　　▼又和秋懷

　　疇昔共登仕，爾來三十秋。
　　常晞絲繩直，竊恥鴟夷柔。
　　蹄涔學巨海，蟻垤依崇丘。
　　行之不自疑，親寡憎怨稠。
　　於今不亟去，淪胥恐同流。
　　努力買良田，遠追沮溺遊。

　　▼贈道士陳景元酒

　　籬根委餘菊，階角擁殘葉。
　　清言久不悒，何以慰疲苶。
　　朋樽涵太和，高興雅所愜。
　　誰雲居室遠，風味自可接。

　　▼景仁召飲東園，呈彥升、次道、君錫、才元、子容

　　去冬辱嘉招，寒風方贔屭。
　　今秋侍高宴，晴日正澄麗。
　　雖無花蘤繁，且有丘樊思。
　　雖無山泉樂，暫違塵土氣。
　　僕休散城邑，馬縱脫羈轡。
　　歡呼笑言適，散誕冠帶棄。
　　殊勝禁掖嚴，進止有常地。

　　▼花庵詩寄邵堯夫

　　〔時在西京留台廨舍東新開小園，無高榭，乃治木插竹，多種酴醿、寶相及牽牛、扁豆諸蔓延之物，使蒙羃其上，如棟宇之狀，以為遊涉休所，名曰「花庵」。〕

　　洛陽四時常有花，雨晴顏色秋更好。
　　誰能相與共此樂，坐對年華不知老。
　　自然天物勝人為，萬葉無風綠四垂。
　　猶恨簪紳未離俗，荷衣蕙帶始相宜。

　　▼康定中，予過洛橋南，得詩兩句，於今三十二年矣。再過其處，作成一章

　　銅駝陌上桃花紅，洛陽無處無春風。
　　重來羞見水中影，鬢毛蕭颯如秋蓬。

　　▼寶鑒貽開叔

　　流塵集寶鑒，塵昏鑒不昏。
　　纖泥落清水，泥渾非水渾。
　　人能辨二物，相與自忘言。
　　二物不能辨，悠悠何足論。
　　無為舍其內，逐和取煩冤。

　　▼謝王道濟惠古詩古石器

　　緱氏古城裡，好道王道濟。
　　作詩有古風，讀書知古意。
　　朝來遣僕夫，遺我古石器。
　　結從天地初，生自一拳際。
　　工倕創規摹，般輸施剞劂。
　　瀹茗北窗下，坐有羲皇思。
　　嗟予性迂鄙，齟齬居今世。
　　忝官汙台省，曾無益時智。
　　退藏又濡滯，尚不離朝市。
　　闕地避煩暑，頗與營窟類。^①
　　誠非古人比，拜賜得無虧。

　　〔①新構西齋中，鑿地為室，謂之涼洞。〕

　　▼壽安雜詩十首

　　§噴玉泉

　　蒼崖雙起秋雲齊，亂峰迸出如攅犀。
　　石棱澀不容馬蹄，下馬步入荊榛溪。
　　瀑泉沃雪拖白霓，落潭橫引成清溪。
　　老木長藤咫尺迷，興闌欲出忘東西。

　　§神林穀〔二首〕

　　石下泉聲蔓草深，石上露濃蒼蘚遍。
　　山禽驚起飛且鳴，葉墜空林人不見。

　　雞幘奇峰雲外橫，青壁千尋不可上。
　　卻羨樵兒輕險峽，腰繩操斧長來往。

　　§游神林谷，寄邵堯夫

　　山人有山未嘗遊，俗客遠來仍久留。
　　白雲滿眼望不見，可惜宜陽一片秋。

　　§靈山寺流泉

　　去寺猶一裡，隔林聞水聲。
　　安知客乘興，山下遠相迎。

　　§且遊

　　遊人戀山水，日晏澹忘歸。
　　但愛雲煙好，那知僕馬饑。

　　§永濟渡〔二首〕

　　洛水寒可涉，長汀柳飛葉。
　　節物先無期，自與幽懷愜。

　　清波見白鷗，靜林聞啄木。
　　泉細入平沙，雲閑出幽谷。

　　§靈山寺

　　神林興盡謀早歸，草間露裛行徑微。
　　怱思靈山去不遠，馬首欲東還向西。
　　垂鞭縱轡尋山足，洛水逶迤過數曲。
　　漸聞林下飛泉鳴，未到已覺神骨清。
　　入門拂去衣上土，先愛娑羅陰滿庭。
　　庭下雙渠走清澈，羅縠成紋日光徹。
　　寒聲淅瀝入肝髄，亂影彯蕭動毛髮。
　　寺憎引我觀泉源，堂東周回百步寬。
　　碧頗梨色湛無底，想像必有虯龍蟠。
　　泉南高山名鳳翅，宛轉抱泉張遠勢。
　　岸旁修竹踰萬竿，颯颯長含風雨氣。
　　寺門下望情豁然，桑柘紛披滿一川。
　　嵩高女幾列左右，王屋大行來掌前。
　　昔為孔氏懸泉莊，岩洞猶存荊棘荒。
　　到今其下多怪石，熊蹲豹攫爭軒昂。
　　嗟予歸來苦不早，汩沒朝市行欲老。
　　捫蘿躡屣須數遊，筋力支離難自保。

　　§藏珠石

　　〔迭石溪東山下有墜石銜丸往二尺餘，其崖上脫處猶存。〕

　　水齧東山根，土色渥如丹。
　　危峰忽摧脫，半崖銜石丸。
　　陰陽昔融結，神化不可原。
　　初疑偓佺養靈藥，魑魅觸之無故落。
　　又疑蛟龍伏巨卵，雷電擊之從此斷。
　　或者女媧補天餘，卻下青冥遺耳珠。
　　不然盤古戲為樂，聊取天弧彈朱雀。
　　物理萬狀終難知，巧心推求徒自疲。
　　不如引客坐石上，好奇且醉手中卮。

　　▼獨樂園七題

　　§讀書堂

　　吾愛董仲舒，窮經守幽獨。
　　所居雖有園，三年不遊目。
　　邪說遠去耳，聖言飽充腹。
　　發策登漢庭，百家始消伏。

　　§釣魚庵

　　吾愛嚴子陵，羊裘釣石瀨。
　　萬乘雖故人，訪求失所在。
　　三旌豈易貴，不足易其介。
　　奈何誇毗子，鬥祿窮百態。

　　§采藥圃

　　吾愛韓伯休，采藥賣都市。
　　有心安可欺，所以價不二。
　　如何彼女子，已複知姓字。
　　驚起入窮山，深畏名為累。

　　§見山台

　　吾愛陶淵明，拂衣遂長往。
　　手辭梁主命，犧牛憚金鞅。
　　愛君心豈忘，居山神可養。
　　輕舉向千齡，高風猶尚想。

　　§弄水軒

　　吾愛杜牧之，氣調本高逸。
　　結亭侵水際，揮弄消永日。
　　洗硯可抄詩，泛觴宜促膝。
　　莫取濯冠纓，紅塵汙清質。

　　§種竹齋

　　吾愛王子猷，借宅亦種竹。
　　一日不可無，蕭灑常在目。
　　雪霜徒自白，柯葉不改綠。
　　殊勝石季倫，珊瑚滿金穀。

　　§澆花亭

　　吾愛白樂天，退身家履道。
　　釀酒酒初熟，澆花花正好。
　　作詩邀賓朋，欄邊長醉倒。
　　至今傳畫圖，風流稱九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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