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光 > 溫國文正司馬公文集 | 上頁 下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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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案:以下五篇即《五規》。﹜

  天下,重器也,得之至艱,守之至艱。王者始受天命之時,天下之人皆我比肩也,相與角智力而爭之,智竭不能抗,力屈不能支,然後肯稽顙而為臣。當是之時,有智相偶者則為二,相參者則為三,愈多則愈分,自非智力首出於世,則天下莫得而一也,斯不亦得之至艱乎?及夫繼體之君,群雄已服,眾心已定,上下之分明,強弱之勢殊,則中人之性,皆以為子孫萬世如泰山之不可揺也,於是有驕墯之心生。驕者玩兵黷武,窮泰極侈,神怒不恤,民怨不知,一旦渙然,四方糜潰,秦、隋之季是也。惰者沈酣宴安,慮不及遠,善惡雜糅,是非顛倒,日復一日,至於不振,漢、唐之季是也。二者或失之強,或失之弱,其致敗一也,斯不亦守之至艱乎?

  臣竊觀自周室東遷以來,王政不行,諸侯逐進,分崩離析,不可勝紀,凡五百有五十年而合于秦。秦虐用其民,十有一年而天下亂,又八年而合於漢。漢為天子,二百有六年而失其柄,王莽盜之,十有七年而複為漢。更始不能自保,光武誅除僭偽,凡十有四年,後能一之,又一百五十有三年,董卓擅朝,州郡瓦解,更相吞噬。至於魏氏,海內三分,凡九十有一年而合于晉。晉得天下才二十年,惠帝昏愚,宗室構難,群胡乘釁,濁亂中原,散為六七,聚為二三,凡二百八十有八年而合于隋。隋得天下才二十有八年,焬帝無道,九州幅裂,八年而天下合于唐。唐得天下一百有三十年,明皇恃其承平,荒於酒色,養其疸囊,以為子孫不治之疾。於是漁陽竊發,而四海橫流矣。

  肅、代以降,方鎮跋扈,號令不從,朝貢不至,名為君臣,實為讎敵。陵夷衰微,至於五代,三綱頹絕,五常殄滅,懷璽未暖,處官未安,朝成夕敗,有如逆旅。禍亂相尋,戰爭不息,流血成川澤,聚骸成丘陵,生民之類,其不盡者無幾矣。於是太祖皇帝受命于上帝,起而拯之,躬擐甲胄,櫛風沐雨,東征西伐,掃除海內。當是之時,食不暇飽,寢不遑安,以為子孫建太平之基。大勳未集,太宗皇帝嗣而成之,凡二百二十有五年,然後大禹之跡複混而為一,黎民遺種始有所息肩矣。由是觀之,上下一千七百餘年,天下一統者五百餘年而已。其間時時小有禍亂,不可悉數。

  國家自平河東以來,八十餘年,內外無事。然則三代以來,治平之世,未有若今之盛者也。今民有十金之產,猶以為先人所營,苦身勞志,謹而守之,不敢失墜。況於承祖宗光美之業,奄有四海,傳作萬世,可不重哉!可不慎哉!夏書曰:「予臨兆民,懍乎若朽索之馭六馬。」周書曰:「心之憂危,若蹈虎尾,涉於春冰。」臣願陛下夙興夜寐,兢兢業業,思祖宗之勤勞,致王業之不易。援古以鑒今,知太平之世難得而易失,則天下生民至於鳥獸草木,無不幸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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