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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三 書啟六


  ▼答韓秉國書〔元豐八年二月二十九日作〕

  光啟:丁通直來,蒙貺書,審起居安和,至喜。示諭見與景仁書,似怪論議有所不同,此何言哉?朋友道廢久矣,光述中和論,所以必欲呈秉國者,正為求切磋琢磨,庶幾近是耳,豈欲秉國雷同而已。雅聞秉國有論,光不勝其喜,故因景仁請見之,何謂怪也?然光至愚,于秉國之論,猶有所未達者,請試陳之,惟秉國擇焉。秉國云:「中之說有二,對外而言一也,無過與不及一也。」此誠如諭。然中者,皆不近四旁之名也。指形而言之,則有中有外;指德而言之,則有和。此書以中庸為名,其所指者,蓋德也,非形也。

  如秉國所諭,則中庸應云:「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及其既發謂之外。」不則云:「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虛,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乃相應也。秉國又云:「虛則明,塞則暗。」此誠如所諭。然所謂虛者,非空洞無物之謂也,不以好惡利害蔽其明是也。夫心,動物也,一息之間,升天沉淵,周流四海,固不肯兀然如木石也。惟賢者治之,能止於一,擇其所止,莫如中庸。故虞書曰:「惟精惟一,允執厥中」也。凡人固有無喜怒哀樂之時,當此之際,其心必有所在。小人則追求嗜好,靡所不之,帷君子能自處於中庸之地,不動以待事也。大學曰:「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又曰:「為人君止于仁,為人臣止于敬,為人子止于孝,為人父止于慈,與國人交止於信。」言所止各有在也。

  荀子曰:「德操然後能定,能定然後能應。能定能應,夫是之謂成人。」亦言所定在於德也。又曰:「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虛一而靜。心未嘗不藏也,然而有所謂虛,不以所已藏害所將受,謂之虛。心未嘗不兩也,然而有所謂靜,不以夢劇亂知,謂之靜。」然則虛者固不為空洞無物,靜者固不謂兀然而木石也。凡曰虛、曰靜、曰定雲者,如《大學》與荀卿之言,則得中而近道矣;如佛、老之言,則失中而遠道矣。光所以不好佛老者,正謂其不得中道,可言而不可行故也。借使有人真能獨居宴坐,屏物棄事,以求虛無寂滅,心如死灰,形如槁木,及有物歘然來感之,必未免出應之,則其喜怒哀樂未必皆能中節也。曷若治心養氣,專以中為事,動靜語默,飲食起居,未始不在乎中,則物雖輻湊橫至,一以中待之,無有不中節者矣。

  秉國又引王輔嗣解「複其見天地之心」,以證虛無為眾本之所自出。夫萬物之有,誠皆出於無,然既有,則不可以無治之矣。常病輔嗣好以老、莊解易,恐非易之本指,未足以為據也。輔嗣以雷動風行運變萬化為非天之心,然則為此者果誰邪?夫雷風日月山澤,此天地所以生成萬物者也。若皆寂然至無,則萬物何所資仰邪?天地之有雲雷風雨,猶人之有喜怒哀樂,必不能無,亦不可無也。故易曰:「雲行雨施,品物流形。」詩曰:「君子如怒,亂庶遄沮;君子如祉,亂庶遄已。」但動靜有節,隱見有時,不可過與不及,過與不及皆為災害。必得中然後和,和然後能育萬物也。自有天地以來,陽極則陰生,陰極則陽生;動極則靜,靜極則動;盛極則衰,衰極則盛;否極則泰,泰極則否,若循環之無端,萬物莫不由之,故曰「一陰一陽之謂道。」此皆天地之心。

  然複者,陽生之卦也。天地之大德曰生,故聖人贊之曰:「複其見天地之心乎!」言天地之道,雖一往一來,本以好生為心也。易道幽深,而輒敢妄為之解,其罪甚大,亦不自識其是與非也。抑求之空言,不若驗之實事。竊聞秉國平日好習靜,光不勝區區,願秉國試輟習靜之心,以為習中之心,動靜語默,飲食起居,皆在於中,勿須臾離也。久而觀其所得所失,孰少孰多,則秉國必自得之矣,豈待光之煩言哉?愚慮如此,所不及者,不惜更示。不宣。光再拜。

  ▼答秉國第二書〔元豐八年三月十五日作〕

  光啟:辱四日所惠書,誨以所未諭,幸甚幸甚。書文甚多,援據甚廣,光欲一一條對,則恐逐枝葉而忘本根,徒費紙劄視聽,無益於進道,是宜直指其大要而言之。今光與秉國皆知中庸之為至德而信之矣。所未合者,秉國以無形為中,光以無過與不及為中,此所謂同門而異戶也。夫喜怒哀樂之未發,常設中於厥心,豈有形於外哉?荀卿太學所謂虛靜、定者,非寂然無思慮也。虛者,不以欲惡蔽其明也;靜者,不以怵迫亂其志也;定者,不以得喪易其操也。中庸所謂中者,動靜雲為,無過與不及也。二者雖皆為治心之術,其事則殊矣。今秉國合而為一,恐未然也。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繼日。孔子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道,豈得寂然無思慮哉?苟為不思又不慮,直情徑行,雖聖人亦恐喜怒哀樂不能皆中節也。

  中庸所謂「誠者天之道」,言聰明睿智,天所賦也;「誠之者人之道」,言好學從諫,人所為也。「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謂聖德之已成者也。「擇善而固執之」,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謂賢人之好學者也。「人一能之,已百之」,謂愚者之求益者也。夫不曆坱埤,不能登山;不沿江河,不能至海。聖人亦人耳,非生而聖也。雖聰明睿智過絕於人,未有不好學從諫以求道之極致,由賢以入於聖者也。故孔子曰:「我非生而知之,好古敏以求之者也。」又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至於七十,然後從心所欲,不踰矩。」以孔子之德性,猶力學五十有五年,乃能成其聖,況他人不學而能之乎?若謂聖人生知自天,必不可及,則顏子何為欲罷不能,孟子何為自比於舜哉?舜戒群臣曰:「予違汝弼,汝無面從。」使舜生而聖,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夫又何弼哉?詩稱文王「不聞亦式,不諫亦入」,言其性近於道。處師弗煩,在傳弗勤,非謂不學而不諫也。光前書論中已備矣,恐秉國尚未詳覽而熟察也。

  光前書云:「願秉國動靜語默,飲食起居,皆在於中,勿須臾離也,久必自得之。」秉國亦嘗留意采其言乎?今有人饋食於吾二人者,吾二人未嘗而先爭之,一人曰鹹,一人曰酸,曷若相與共嘗,則知其味矣。又有饋藥於吾二人者,吾二人未服而先爭之,一人曰寒,一人曰溫,曷若相與共服,則知其驗矣。中,美食也,良藥也,光願與秉國強勉而試行之。師曠曰:「秉燭之明,孰與夜行?」吾人雖老矣,繼今而學,猶庶幾其有益也。往來之言,奚以多為?

  ▼答兩浙提舉趙宣德㞦書

  光頓首再拜。比見邸報,聞先大資少保違去盛世,驚怛惋痛,衷懷如割。以道遠無便,無由發疏致慰。昨晚兵人來,忽辱示問,並鄭君所為行狀,欲令光作志文。光實何人,望先公名德,何啻倍蓰什百。向獲接侍之久,蒙知顧之厚,今得論撰盛美,自托不朽,何幸如之!顧以光不為人作碑誌已十餘年,所辭拒者甚多。往歲有孫令以書見屬,欲令光撰其伯父之翰碑。光時複書,敘不可為之故頗詳,是後又辭。王樂道、曾子固等數家,皆以此書呈之。去年富公初薨,光往吊酹,其孤朝奉在草土中號哭自擲,必欲使光作墓誌。又遣人來垂諭,至於三四,光亦以所以語孫令者告之,竟辭不為。

  今若獨為先公為之,則是有所輕重厚薄。足下試以尊意度之,謂光敢為之乎?不敢為乎?此則不待光辭之畢,足下必盡察之矣。況先公清節直道,著於海內,皎如列星,決不沉沒。他年所以取信於世者,在《國史》《列傳》,豈待光鄙陋之文,然後彰彰乎?然方今群公文章高出於眾,議論為人所信者,何可悉數。足下不求于彼,顧遣使者自衢至洛,走數千里,專以相委。荷雅意期待如此之重,乃敢仰違尊命,俾使者虛返,其為罪戾,擢發有餘。所冀大君子聰明通恕,知其非可為而不為也。慚懅恐悸,言不能盡。

  ▼答武功石令飛卿書

  光啟。縣人來,蒙示《啟事》千餘言,大指以為「明天子在上,宜以時起佐萬一,以澤斯民,不宜專務自逸。何足下期待之過,而責望之重也。」捧讀戰悚,流汗及踵。光聞「君子擬人,必於其倫。」仲尼,聖人也,自生民以來,未之有也。而足下語及不肖,動輒以仲尼況之。此雖甚愚不辨菽麥之人,亦不敢當。無乃重增不肖之罪,而為足下失言之累乎?不可,不可!光自惟德行、文學、言語、政事,一無所長,在稠人間,僅及下中。但事君不敢欺,得官非智力所任者,不敢輕受。此固為士者之常守,無足言者。而世俗閭閻之人,遽相與驚怪,從而譽之。光聞之,每踧踖發慚,不自知其何以致之,蓋所謂名浮於實者也。性戇滯,不曉時務,比又苦衰疾,不堪治民,遂自乞冗員。

  苟竊微祿,以庇身養族,天子憐其無他惡,直不才耳。而嘗曆事三朝,今雖昏耄無所用,不忍棄捐,俾之掌留台道宮,月給錢粟,而不責以職事。如疲牛老馬,尚以莝豆飼之,不求其任重致遠,脫其紖鞅,縱之林野,使之徜徉自適,以盡其天年。此乃天子至仁,雖天地之覆載,滄海之涵容,未足以諭,而草木魚蟲無一毫之益以報盛德,乃光有負於朝廷,而朝廷實無負於光也。光豈敢養高傲世,釣名邀利邪?光胸中何所有,而足下欲迫之使立朝廷佐下風邪?且明天子在上,進賢退不肖,褒勤黜惰,皆決於掌握。為人臣者,身非己有,如金在鎔,泥在鈞,惟甄冶之所為,用舍進退,豈得自專邪?竊恐足下誤信世俗之談,而有是言也。願勿以騏驥之皮,蒙駑駘之背而策之,使一日千里,幸甚幸甚!

  ▼答懷州許奉世秀才書

  五月四日,涑水司馬光再拜複書許君秀才足下:去年十二月,懷州人來,蒙惠書。自爾日欲因王判官寓書報謝。俗事汩沒,繼以國喪,奔走京師,往返殊無暇,稽慢之罪,固無所逃。光性愚魯,自幼誦諸經,讀注疏,以求聖人之道,直取其合人情物理、目前可用者而從之。前賢高奇之論,皆如面牆,亦不知其有內外中間,為古為今也。比老,止成一樸儒而已。向屢聞王君具道盛美,雲「道甚高,學甚精,孝弟隆閨門,名義著鄉里。」常延頸企踵,晞仰聲采,固非一日。不意過聽,遽詒之話言,仍示以所述孝睦事蹟。夫孝弟者,仁義之實;敦睦者,政化之本。光以是窺足下之志,固不待承顏接辭而後知之矣。欽服欽服!

  夫玉韞窮山,十仞之土不能掩其光;珠潛深淵,岸草為之不枯。足下姑進德修業,但恐大名不免彰徹於世,勿病人之不已知也。光屬受詔守陳,不久留於洛。王君多沿牒在外,今日暫見之,來旦複出,輒走此布區區,草率不悉。仍封舊注《古文孝經》一冊,容易上呈,庶達鄙志。光頓首再拜。

  ▼與呂晦叔簡

  光啟。自晦叔入都,及得共事,每與僚宷行坐不相離,未嘗得伸悃幅,雖日夕接武,猶隔闊千里也。今不幸又在病告,杳未有展覿之期,其邑邑可知。光平生有國武子之疾,好盡言以招人過,遇庸人時或妄發以取恨怒,況至交益友,豈敢反懷情不盡乎?晦叔自結髮至仕,學而行之,端方忠厚,天下仰服。垂老乃得秉國政,平生所藴,不施於今日,將何俟乎?比日以來,物論頗譏晦叔慎嘿太過,若此際不廷爭,國事蹉跌,則入彼朋矣。願慎旃慎旃!光誠不肖,豈敢以憂國為已任?然昨日「富家」之諭,已上聞矣。光自病以來,悉以身付醫,家事付康,惟國事未有所付,今日屬於晦叔矣。

  ▼與呂晦叔第二簡

  介甫文章節義過人處甚多,但性不曉事而喜遂非,致忠直疏遠,讒佞輻輳,敗壞百度,以至於此。今方矯其失,革其弊,不幸介甫謝世,反復之徒,必詆毀百端。光意以謂朝廷特宜優加厚禮,以振起浮薄之風,苟有所得,輒以上聞。不識晦叔以為如何?更不煩答以筆劄,扆前力言,則全仗晦叔也。

  ▼答彭朝議〔寂〕

  光啟。辱書,獎借太過,期待太厚,且愧且懼,殆無所容。光稟性甚愚,求道多蔽,德行、言語、政事、文章,皆不迨人,齪齪廉謹自守而已。不意時俗妄加虛名,如火附螢,如膏汙衣,潛迯湔澣,不知所避。固微生之不幸,未嘗敢取以為已有也。屬者朝廷誤賜甄擢,俾待罪政府,辭不獲命,僶俛就職。每內訟非據,如藉蒺藜。素與足下未嘗得接聲采之熟,陪從容之久,乃能不遠數千里,教以所不及。非光無似,克堪大賜,乃足下愛君仁民之志,勤懇切至,不暇擇其人之可否而語之也。銜荷盛德,刻骨不忘,謹當寶藏,時取伏讀,以自警策,庶幾少副萬分之一。譬如駑馬聞騏驥嘶鳴,不自量度,踴躍躑躅,亦欲疾步而從之。殊不知軼景遺風,雖破骨絕筋而不可及也。雖然,朝廷近發詔書,溥覃四海,雖市廛畎畒之民,皆得直上封言事。足下位為朝大夫,任為部刺史,于朝政闕失,民間疾苦,願不惜以時上聞,俟禁中降出,得與諸公評議協同者即行之。幸甚幸甚!光再拜。

  ▼答程伯淳書

  光昨日承問及張子厚諡,倉卒奉對,以漢魏以來,此例甚多,無不可者。退而思之,有所未盡。竊惟子厚平生用心,欲率今世之人複三代之禮者也。漢魏以下,蓋不足法。郊特牲曰:「古者生無爵,死無諡。」爵謂大夫以上者。檀弓記禮所由失,以謂士之有誄,自縣賁父始。子厚官比諸侯之大夫,則已貴,宜有諡矣。然《曾子問》曰:「賤不誄貴,幼不誄長,禮也。」唯天子稱天以誄之。諸侯相誄,猶為非禮,況弟子而誄其師乎?孔子之沒,哀公誄之,不聞弟子複為之諡也。子路欲使門人為臣,孔子以為欺天;門人厚葬顏淵,孔子歎不得視猶子也。君子愛人以禮,今關中諸君欲諡子厚而不合于古禮,非子厚之志。與其以陳文范、陶靖節、王文中子、孟貞曜為比,其尊之也,曷若以孔子為比乎?承關中諸君決疑于伯淳,而伯淳謙遜,博謀及於淺陋,不敢不盡所聞而獻之,以備萬一,惟伯淳裁擇而折衷之。

  ▼答呂由庚推官手書

  光再啟:示諭史院所取文字。光前此亦蒙取稟兩朝所上章疏,光以身今尚存,難將諫草內授史官,但答云:「所上疏內,多涉朝廷機密,不敢輒具錄上。伏乞朝廷於禁中及中書、密院檢尋,如有可采者,乞下史院修纂。」今來先中丞文字,又似不同,子孫正當發揮前烈,垂之不朽。唯于慈壽乞增奉養一事,恐當諱避。其餘言時政闕失、彈奏大臣等事,今日不錄申史院,則先公平生事業,遂汩沒矣。更希裁度。光再啟。

  ▼貽劉道原

  光再拜。光少時惟得高氏小史讀之,自宋訖隋,正史並南、北史,或未嘗得見,或讀之不熟。今因修南北朝通鑒,方得細觀,乃知李延壽之書,亦近世之佳史也。雖于禨祥談嘲小事,無所不載,然敘事簡徑,比于南、北正史,無煩冗蕪穢之辭。竊謂陳壽之後,唯延壽可以亞之也。渠亦當時見眾人所作五代史,不快意,故別自私著此書也。但恨延壽不作志,使數代制度沿革皆沒不見。

  道原五代長編若不費功,計不日即成。若與沈約、蕭子顯、魏收三志,依隋志篇目刪次補葺,別為一書,與南北史、隋志並行,則雖正史遺逸,不足患矣。不知道原肯有意否?其符瑞等皆無用,可刪。後魏釋老志取其要用者,附于崔浩傳後。官氏志中氏族,附於宗室及代初功臣傳後,如此則南、北史更無遺事矣。今國家雖校定摹印正史,天下人家共能有幾本?久遠必不傳於世。又校得絕不精,只如沈約敘傳,差卻數板亦不寤,其他可知也。以此欲告道原,存錄其律曆、禮樂、職官、地裡、食貨、刑法之大要耳。不知可否?如何如何?光再拜。

  ▼答範夢得

  光前者削奏時,將謂宮教二年改官,不知新制乃須五年,得無卻成奉滯否?慚悚慚悚!夢得今來所作叢目,方是將實錄事目標出。其實錄中事應移在前後者,必已注於逐事下訖。〔假如實錄貞觀二十三年李靖薨,其下始有靖傳,傳中自鎖告變事,須注在隋義甯元年唐公起兵時;破蕭銑事,須注在武德四年滅銑時;斬輔公祐,須注在七年平江東時;擒頡利,須注在貞觀四年破突厥時。他皆效此。〕自舊唐書以下,俱未曾附注,如何遽可作長編也?請且將新、舊唐書紀、志、傳及統紀補錄並諸家傳記、小說,以至諸人文集稍幹時事者,皆須依年月注所出篇卷於逐事之下。《實錄》所無者,亦須依年月日添附。無日者附於其月之下,稱「是月」;無月者,附於其年之下稱「是歲」;無年者,附於其事之首尾。

  〔如《左傳》稱「初,鄭武公娶于申」之類,及為某事張本起本者,皆附事首者也。如衛文公複國之初,言「季年乃三百乘」;因陳完奔齊,而言完始生筮知八世之後,成子得政;因晉悼公即位,而言其命官得人,不失霸業;因衛北宮文子聘于鄭,而言「禆諶草創,子產潤色」;因吳亂而言吳夫概王為棠溪氏,注雲「傳終言之」之類,皆附事尾者也。〕

  有無事可附者,則約其時之早晚,附於一年之下。〔如《左傅》「子罕辭玉」之類,必無的實年月也。假使宰相有忠直奸邪事,無處可附者,則附于拜相時,他官則附于到官時或免卒時。其有處可附者,不用此法。〕但稍與其事相涉者,即注之,過多不害。〔假如唐公起兵,諸列傳中有一兩句涉當時者,但與注其姓名於事目之下,至時雖別無事蹟可取,亦可以證異同者,日月也。〕

  嘗見道原云:「只此已是千餘卷書,日看一兩卷,亦須二三年功夫也。」俟如此附注俱畢,然後請從高祖初起兵修長編,至哀帝禪位而止。其起兵以前、禪位以後事,於今來所看書中見者,亦請令書吏別用草紙錄出。每一事中間空一行許素紙,〔以備翦開粘綴故也。〕隋以前者與貢父,梁以後者與道原,令各修入長編中。蓋緣二君更不看此書,若足下止修武德以後、天祐以前,則此等事盡成遺棄也。二君所看書中有唐事,亦當納足下處修入長編耳。其修長編時,請據事目下所該新舊紀、志、傳及雜史、小說、文集,盡檢出一閱。其中事同文異者,則請擇一明白詳備者錄之。彼此互有詳略,則請左右採獲,錯綜銓次,自用文辭修正之,一如《左傳》敘事之體也。此並作大字寫。若彼此年月事蹟有相違戾不同者,則請選擇一證據分明,情理近於得實者,修入正文,余者注於其下,仍為敘述所以取此舍彼之意。〔先注所舍者雲某書云云,某書云云,「今案某書證驗」云云,或無證驗,則以事理推之云云,「今從某書為定。」若無以考其虛實是非者,則雲「今兩存之。」其實錄、正史未必皆可據,雜史、小說未必皆無憑,在高鑒擇之。〕

  凡年號皆以後來者為定。假如武德元年,則從正月,便為唐高祖武德元年,更不稱隋義寧二年。玄宗先天元年正月,便不稱「景雲三年」;梁開平元年正月,便不稱「唐天祐四年也。詩賦等若止為文章,詔誥若止為除官,及妖異止於怪誕,詼諧止於取笑」之類,便請直刪不妨。或詩賦有所譏諷,〔如中宗時《回波詞》,諠嘩,竊恐非宜。肅宗時李泌誦《黃台瓜辭》之類。〕詔誥有所戒諭,〔如德宗奉天罪己詔、李德裕討澤潞諭河北三鎮詔之類,及大政事號令四方,或因功遷官,以罪黜官,其詔文雖非事實,要知當時托以何功,誣以何罪,亦須存之。或文繁多,節取要切者可也。〕妖異有所儆戒,〔凡國家災異,本紀所書者並存之。其本志強附時事者,不須也。讖記如李淳風言武氏之類,及因而致殺戮叛亂者,並存之。其妄有牽合,如水入鬥為朱字之類,不須也。相貌符瑞,或因此為人所忌,或為人所附,或人主好之而諂者偽造,或實有而可信者,並存之,其餘不須也。妖怪或有所儆戒,如鬼書武三思門,或因而生事,如楊慎矜墓流血之類,並存之,其餘不須也。〕詼諧有所補益,〔如黃幡綽謂自已兒最可憐,石野豬謂諸相非相之類,存之,其餘不須也。〕,並告存之。

  大抵長編甯失于繁,毋失於略,千萬切禱切禱!今寄道原所修廣本兩卷去,〔此即據長編錄出者,其長編已寄還道原。〕恐要見式様故也。甚思與足下相見,熟共商榷,無因可得,企渇企渇!中前寄去晉紀八卷,寫淨草者必已寫了。其元本卻告分付兒子康令帯來,雖未了,亦告分付。蓋為今夏遞往南康軍,路中遺失卻三卷,若更失此,則都無本故也。其寫了浄草,續附遞來不妨。向所請出《魏紀》,今令李永和帯去,有改動者,告指揮別寫,及楷改。目痛,燈下作此書,恕其不謹。光上。

  凡有人初入長編者,並告於其下注雲某處人。或父祖已見於前者,則注雲某人之子或某人之孫。今更寄貢父所作長編一冊去,恐要作式様,並道原廣本兩卷,並告存之,向去不使卻寄示也。

  ▼三省諮目

  光比日牽強入朝,欲與諸公商議數事,貢其短拙,以求採擇。無何,上下馬不得,須至在朝假。謹具諮目如左:當今法度所宜最先更張者,莫如免役錢。不惟刻剝貧民,使不聊生人雇得四方無賴浮民,使供百役,官不得力。為今之計,莫若盡罷免役錢,依舊差役,民間息肩者什已七八。若慮逐處利害不同,即委諸路轉運司及州縣具未便事理申陳朝廷,更為相度,別立一州一縣敕施行。第一不可委提舉司相度,彼雖本職,藉賴役錢,如魚之有水,安肯放免?必來沮難無疑也。光見欲作一文字奏聞,若降至三省,望諸公同心葉力與贊成,如此行之,可以除久弊,蘇疲民。凡法久則難變,此法行之已十五年,下戶雖愁苦,上戶頗優便,常情論議,已是非不一,若不於此際決志改之,恐異日遂為萬世膏肓之疾,公家不得用民力,貧民常苦,富民優矣。朝廷今欲整治天下,蘇息疲民,先須十八路各得好監司一兩人,忠厚曉事,憂民忘私,使之進賢退不肖,興利除害。朝廷于本路事有所不知,問之則以實對,委之措置,則不至乖方,然後可以倚仗為耳目股肱也。苟非其人,則百事倒置矣。

  前日所草監司資格及委官薦舉文字,不知諸公曾遍見未?若如此可行,則早告進呈施行。然立格為易,守格為難。既出指揮以後,願諸公堅執此格,勿自隳壞,始為有益也。旱勢可懼,若春更不雨,必成大饑,不可不豫為之備。國家所賴為根本者,莫若農民。農民者,衣食之原,國家不可不先存恤也。欲加存恤,莫若察其乏食之初,早加賑贍,使各安土,不至流移。官費既省,民不失業,此上策也。若已流移,官雖多作擘畫,散米煑粥,徒聚為餓殍,無益也。為今之計,莫若豫先將常平斛鬥在州縣者,十分中支撥一分,充賑貸米,委州縣樁管,許一面支破。常切覺察鄉村人戶有闕食者,許經本縣投狀,據口數多少老小出給曆子,每五七日一次赴縣請給口食,先從下戶為始,縣亦置簿拘管請卻之數。如此救接,直至成熟日,方即一切住支,卻令還納所貸元數,更不取利息,如此始是實惠。弋俊已獲,未聞賞獲之者,其將官討捕者不無搔擾,宜早罷之。

  前日蔡尹來言,開封有巨盜,朝廷有募人能禽之者,賞以班行。今既禽之,止賞以錢。孔子稱「去食去兵,無信不立。」聖朝政令,豈當如此?諸公更算其多者。范景仁當仁宗不豫,未有繼嗣,天下寒心,莫敢啟口之時,獨能首建大議,以安宗廟社稷,章十九上,除官不拜,可謂以身徇國之臣,其功不在文、富之下。今文、富重賞,景仁獨不沾及,太皇太后亦應知其功大。願諸公進呈秉國文字時,詳為敷奏,乞優與推恩。前日簾前宣諭,上封事異等者,宜略加旌賞,此乃聖朝美事。光有《看詳封事曆》三卷,官職姓名及所言事一一有之。願諸公同於其間選擇才識出眾者,具姓名敷奏,量加褒異,以成聖心。

  ▼密院諮目

  光比日曵病入朝,只為欲與諸公商議數事,於簾前敷奏,終不能得聚廳。今光飲食日減,不能造朝,未知幾時複得瞻望顏色?須至具諮目如左。呂大忠言夏虜乍恭乍驁,由私市公行故也。其延、慶侵疆,有害無用,終當與之。然今日未可與也。俟大忠到官,審察事勢,先奏乞嚴禁私市,不過年歲間,彼必屈服,遣人來祈請,然後朝廷下詔,曠然歸以侵疆,赦其罪戾。自今貢賜往來,一切如故。此策大善,請明公更召見,詢訪其詳。然如光愚見,若只如去夏約束,則大是悠悠,徒為玩令,一無所益。須別立法云:「應漢戶、熟戶與西人私相交易者,正犯人處斬,妻子送江淮編管。」粉壁曉示,許人陳告,即時支系省錢五十貫充賞。本地分巡檢、寨主、監押並沖替。仍令經略司、本州常切覺察,如此,逐處行卻一兩個,方能禁絕。若西人往年興兵壓境,以脅慶州劉忱時亦莫之聽,但堅壁清野,使自疲弊而去。

  河東經略司總領二十餘州軍,邊面千餘裡,地接二邊,帥府之重,孰過於此?而以吉甫處之,果能稱職否?且如昨者北敵侵火山地不與,于初累石時,更令撤去,彼若放箭,我射何傷?仍明據道理,緊行文牒,痛加詰責,雲當奏朝廷,問諸北朝。今朝廷亦不共理會,示之以弱,但恐春暖,敵狃于得志,以為南朝易與,大興徒眾,廣有占割,朝廷亦坐視無如之何。土地者,國之本,若虜惟意所欲,無問多少,要取便取,成何國家?此由邊帥不能防微杜漸故也。渠自乞揚州,諸公何不早許之,別擇老成重厚有膽略者以代之?子厚方欲措置熙河,為經久之計,而元帥乃一方頭目,其人豈高材英器、憂國忘家者邪?願早易之,勿致敗事。禦史所言保用、罷按閱甚當,宜從之。彼得三時務農,豈顧此微茫賞物,而省國用不少。但與逐旋置庫,量留些小金帛,遇冬教時,委令佐選絕藝者,賞以銀楪子、銀盌、彩段,如何?又班行雖雲猥賤,亦是國家命官,豈可如泥土與人?其出等事藝及正長教人及分數,欲更不與班行。〔正長所以鞭撻保丁,只為未及分數千賞故也。〕

  前日見駕部來白,沙苑地狹,不能容京西所送騍馬。且彼無牡馬,徒多養騍馬何為?但使之積死可惜耳。欲令京西未發者,皆烙退印還民,已發者令沙苑估價出賣,如何?若可取,望早指揮。然監牧亦不可不一面早差官相度興複。漢、唐都長安,故養馬多在汧、隴、三輔之間。國家都大樑,故監牧在鄆、鄭、相、衛、許、洛之間,各取便於出入故也。今宜且複近處一二監,各有舊基故也。子厚嘗言軍賞誤,何時當與裁減改正。邊人立小功者,宜勿賞。此宋璟所以安開元也。《封事》大約已遍,止有兩複吏雲其籖子厚欲有去取,既難得會議,彼亦無大利害,但請子厚欲去者去之,餘令進入,貴早結絕。

  ▼與三省密院論西事簡

  不和西戎,中國終不得高枕。光所上芻蕘,果有可采否?縱未欲遽以侵地歸之,且下一詔,數其不賀正旦、生辰及登寶位臣禮不備,諭以天子新即位,務崇寬大,曠然赦之。自今貢奉賜予,宜皆復舊規,但不責其必來獻地,分畫疆界而已,令保安牒與。如此,則彼此相彌縫,且有名,又不失大體。不乘此際為之,萬一彼微為邊患,或更出不遜語,愈難處置。願諸公算其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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