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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論先天《八卦》之位與《繫辭》不同。

  竊謂康節先生所以辨伏羲、文王之《易》者,為明此也。伏羲之《易》,乾南而坤北,自乾而左,巽而右,兌在東,離為陽。與起震終艮之序,則離上而坎下,震東而兌西,與先天之位,固不同矣。乾坤屯蒙之序與乾履大有大壯之序,亦不同也。乾坤屯蒙之序,孔子作《序卦》以教天下,其辭其義,可玩而習也。乾履大有大壯之序,文王不言其義,後之學者,何所據而習之?雖無可據之義,而悟之在心,心聲不足以發其奧,心畫不足以形其妙,墮於言語文字,而先天之《易》隱矣。索隱之士,豈乏人哉!背理而求數,文王憂之,固闔其門,而拒其出。孔子繼文王之志,微顯闡幽,一以仁義,默而成之不言,聖人之教如此,潔淨精微,可謂至矣。後之學者,猶有舍經取緯,違大理而黷正經者,京房之流是也。康節雲:「物理之學,不可強通。強通則失理而入於迷矣。《皇極》之書,不可以強通者也。失理之士,舍仁義而迷小道,背來物而役私情,如是而取《皇極》者,文正闔焉,非與康節異心也。蓋伏羲、文王之《易》,一而不一。文王、康節之學,同而不同,皇王之時異,闔辟之義殊,《易》之所以為異者,未嘗二也。所謂伏羲之《八卦》,文王之《八卦》,未嘗異未嘗同也。曰一曰二,曰異曰同者,皆求《易》之情爾。瓘竊意其如此,而情之所是,亦不敢以為必然,更須面叩,乃可以決耳。蒙諭《繫辭》論釋諸爻,未有及象數者,豈得意忘象者,真孔子之學耶!此言盡《易》之要矣。至於日星氣候之說,未及深考。然以爻當期,既出於《繫辭》,而曆象二語,又載於《堯典》。《月令》所紀,皆節候也,鳥火靈昴,可辨分至,辰弗集房,則失日可知,《春秋》日食之數,後世曆象,十得七八,已號精密。是故離、坎之上下,乾、坤之南北,在《六經》者,恐皆可考,不獨《易》也。孔子曰:「寒往則暑來,暑往則寒來,寒暑相推而歲成焉。」歲不能自成也,當有成歲之法,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閏月定四時者,成歲之法也。治曆明時,乃先王莫大之政,以《嗣征》考之,可以見矣。而王省惟歲,而成歲之法,付之有司,有司失職,必誅無赦,非如他罪之可宥也。夫何聖而不然哉?賴此以授民時也,敢不欽乎!然而聖人之文,經天緯地,經出於上,而緯在有司。上揆下守,民時所賴,皆不可以不欽也。稽覽配合之說一本於緯,曆法之所取,而有司之所當習也。康節雲:「洛下閎但知曆法,唯揚子雲知曆法,又知曆理。《易》之在先天者,非曆理乎?」文正讀《太玄說》曰:「測之以鬼神之狀而不違,概之以《六經》之書而不悖。藉使聖人複生,視《玄》必釋然而笑,以為得己之心矣。乃知《玄》者所以贊《易》,非別為書而與《易》競也。」又曰:「夫畋者,網而得之,與弋而得之,何以異哉?《易》網也,《玄》弋也。何害不既設網,而使弋者為之助乎?」又曰:「孔子既沒,知聖人之道者非揚子而誰與?孟荀殆不足擬,況其餘乎?」瓘淺陋,初不知《玄》,嘗輕議其書而妄評其是非,自聞康節之言,始索子雲於曆理之內,及觀文正之論,然後知《太玄》不可不學,而冥冥然未有入路,尚苦其字之難識,況欲遽測其秘奧乎?文正自謂「求之積年,乃得觀之,讀之數十過,參以首尾,稍得窺其梗概。然後喟然置書,歎子雲為真大儒矣!」凡文正之學,主之以誠,守之以謙,得十百而說一二,其于《玄》也,不觀不到,則其言不若是矣。瓘初不聞此,乃輕議子雲之書,而妄評其是非,心之愧悵,可勝言哉!棄舊誤于垂成,累初習於平地,庶幾推往而無戀,積新而可隆,尚賴先覺大君子,許其止而與之進也。

  所論康節之學,恐不然。康節詩雲:「自從三度絕韋編,不讀書來十二年。俯仰之間無所愧,任人謗道是神仙。」神仙且不受也,以為數學可乎?康節雲:「先天之學,心法也。」然則其學在心,或於心外欲觀休咎,故以《皇極》為考數之書耳。如聞康節未嘗以《皇極》語人,故其說不傳。自有《八卦》,可以窺玩,惠迪則吉,違之則咎,何必更求休咎於《皇極》之書也。故諫大夫陳公瑩中論康節先天之學,書為楊中立、遊定夫出也。大諫公與康節不相接,博之先君,因公之請,嘗進遺書之副歸焉。于時國有巨盜據顯位,未發,公以言刺之,反得罪,其後人無敢繼者,盜之威自此盛,卒至於亂天下。世以公之明比漢何武、唐郭子儀、本朝呂獻可、蘇明允矣。或疑公前知如神,亦出於康節之書,則非也。公既廢,始為康節之學,其英偉絕人之資,所見超詣,如此書也。中立、定夫同出伊川之門,于先達之序尚未詳,故不知其學也。明道、伊川見康節,賦詩曰:「先先相與宴西街,小子親攜幾杖來。」其恭如此。張橫渠于伊川,諸父比也。橫渠見康節,尚拜床下。博猶記王母夫人語及伊川,必日程二秀才云云。蓋當康節隱居謝聘日,伊川年尚少,未為世所知也。博蚤見伊川,又與伊川族弟穎善。穎知好《大學》,伊川於其眷中獨與之言《易》,嘗從穎得書疏一通,伊川手跡也。曰:「為《易》學者,但取王輔嗣、胡先生、王荊公之說讀之,無餘事矣。」今伊川《易傳》行於世,大旨可見,為其學者,遽以大諫公所謂伏羲《八卦》語之,則駭矣。康節平居尚不以語人,博其敢謂伊川有所不知也。近時妄人,出雜書數十百條,托為伊川之說,意欲前無古人,足以重己之師矣。如司馬文正、張橫渠皆斥以為未至,但以康節為數學,亦安知所謂數者,非伊川之雅言也。豈中立、定夫亦惑於此歟,大諫公反復論之深矣。先君之戒,則曰張巡、許遠,同為忠義,兩家子弟,材智汙下,不能明二父之志,相毀於後世,故並為退之所貶,凡托伊川之說,以議吾家學者,若子孫可勿報辨。博為史官,大諫公中子正,同為尚書郎,尚以家世之故,遇博厚。為博道公平生之言為詳,又出此書,俾論著其下,博不肖,不知大父之學,若其淵源不可誣者,亦嘗有聞矣。然博之言有不敢盡者,尚遵先君遺訓雲。

  先友周全伯喪嫡母,次所生母死,疑其為服為位。全伯,程伊川子婿,伊川尚不能決,先人問之司馬文正公。曰:「某承問:有人居嫡母之喪,而所生母卒,疑其所以為服及為位之禮。按《雜記》雲:『有三年之練冠,則以大功之麻易之。』又雲『有父之喪,如未沒喪而母死,其除父之喪也,服其除服,卒事及喪服。雖諸父昆弟之喪,如當父之喪,其除諸父昆弟之喪也,皆服其除喪之服,卒事反喪服』。是先有喪而重有喪者,皆當別為服也。又曾子問曰:『並有喪,如之何?何先何後?『孔子曰:『其葬也,先輕而後重;其奠及虞,先重而後輕。』此謂遭喪同月者也。今之律令,嫡繼慈養與母同例,皆應服齊衰三年。子之於母,嫡庶雖殊,情無厚薄,固當同服。而《喪服小記》雲:『妾祔于妾祖姑。』蓋妾與女君尊卑殊絕,設位於他所可也。禮者大事,先賢不敢輕議,況如某者,詎敢輒以許人,姑據所聞以報,尚裁為幸。」子謂文正公之於禮,可以為後世法矣,故表出之。

  近年洛陽張氏發地得石十數,漢蔡伯喈隸《尚書》、《禮記》、《論語》,各已壞缺。《論語》多可辨,每語必他出,至十數語,則曰凡章若干。如「朝聞道,夕死可也」。如「鳳兮鳳兮!何而德之衰」?如「執車者為誰子?子路曰:為孔丘。曰:是魯孔丘與?曰:是。是知津矣」。如「置其杖而耘」等語。校今世本為異。《尚書》「肆高宗饗國百年」,今世本「肆高宗享國五十有九年」,為異甚。初,熹平四年,伯喈以經讀遭穿鑿謬妄,同馬日殫等以前聞考正,自書于石,立洛陽太學門下,摹寫者日千車乘,填塞廣陌。至隋開皇六年,遷其石于長安,文字元刂泐不可知,詔問劉焯、劉炫,能盡屈群起之說,焯因罹飛章之毀。予謂孔子自衛反魯,一定《詩》、《書》之冊,至漢熹平,六百年有奇,已多謬失。自熹平至隋開皇,又四百年有奇,自開皇至今代,又五百年有奇,其謬失可勝計也耶!伯喈、焯、炫,皆極一時通儒之稱。伯喈曰然,焯、炫又曰然,可信也。按《隋史》既遷其石于長安,今尚有出於洛陽者,何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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