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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士瑋墓誌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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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伯玉墓誌銘 黃魯直戒人子弟諸病可醫,惟俗病不可醫。蓋俗之為病,根乎胎性,成于熏習,實多生異熟,非氣力學問所可驅遣。余交海內賢士大夫,風操不一,若其居然不俗,得免于魯直之訾天壤謷者,惟吾伯玉而已。 伯玉諱士瑋,姓蕭氏,江西泰和人,南齊西昌侯叔詠之後。入國朝,有為潭州刺史者,曰尚仁。尚仁之子用道,靖江王府長史。用道生暄,累官禮部尚書、三傳。生一傑,為河南府同知,廉平有聞。娶王氏,生三子,伯玉其長也。伯玉有雋才,為文章奇肆奔放。萬曆壬子舉人,丙辰成進士。壬戌廷試,除行人司行人。崇禎元年,冊封,秦府同官當使琉球,規避相排擠,伯玉爭之力,左遷光祿寺典簿,出補府僚。壬申改南大理評事,轉南禮部祠祭司主事。申明洪武欽錄簿以國法扶佛法,嚴禁僧徒之掠禪宗賣詩句者,而酒肉博塞次之,改吏部,自文選曆考功郎中,不以南曹冷官少自假易。楚師拔營南渡,留都騷動,伯玉抗言曰:「毋勾卒,毋登陴,毋徙民居。高皇帝陵京在是,開九門以延之,誰敢闌入!」大司馬倚以稍強。弘光□南渡,遷光祿寺少卿,拜太常寺卿,移疾還裡。陪京繼陷,自屏草野,嘻嘻咄咄,野哭祈死。辛卯四月十三日,卒于西陽之僧舍,年六十有七。 伯玉之為人,易直閑止,天性淡宕。登第後,為園于柳溪,名曰「春浮」,極雲水林木之致。將之官,輒低徊不肯出,曰:勿令春浮逋我南評事。除服,攜家而北,過拂水丙舍,流連度歲,愾然賦詩返棹。其于榮利聲勢泊如也,故其生平無俗情。清齋法筵,圍壇結界,閒房棐幾橫經籍書,門牆溷廁皆置刀筆,驛亭旅舍未嘗不焚香誦讀也,故其生平無俗務。在官則單車羸馬蹩躠,退朝居家則鐵門銅鐶剝啄絕跡,以朋友為性命,以緇衲為伴侶,以雜賓惡客、煩文讕語為黥髡疻痏,故其生平無俗交。通曉佛法,精研性相,起信則截流賢首,惟識則穿穴窺基。四部之書,刊落章句,淘汰菁華,我知其無俗學。于古今文章,辨析流派,褰剟砂礫,眼如觀日,手如畫風,我知其無俗文,無俗詩也。 嗟乎!古之論士,必先品而後才,鶴之在陰也,鴻之于陸也,鷺之於飛也,潔白孤迥,超然無所與於斯世,而世不敢以凡羽畜之。如吾伯玉者,魯直所謂能醫俗病者也。棲遲冗長,回翔卿寺,自喜為俗人所鈍置,潘生有言,抑亦拙者之效也,豈不信哉!伯玉有二弟,曰次公、季公,教誨之漩澓,因果之緯紬,檀度之囊庋。有無則問次公彝鼎之款識,書畫之譜牒,園池之標峰。置嶺則問季公。至於榰柱法門,鏤刻經藏,肉燈骨筆,唯恐後時,則三人者相與共之。伯玉出而偕其二弟,幅巾道衣,同形影,共眠食,天親也,亦善友也。入而與羅淑人清琴明燭,理丹鉛,談名理,良朋也,亦法喜也。伯玉所以能擺脫悠悠,望古遙集,世出世間,故自有曠劫因緣,豈偶然哉! 伯玉妻贈淑人黃氏,生子一,維明,寧都訓導,先三載卒。女嫁鄒忠介子燧。甥文鼎、文英皆殉義死。繼室封淑人羅氏。伯玉既歿,庀喪事者,季公之子伯升、仲升,皆蕭氏之不俗子弟也。伯升曰飯僧補藏,吾伯父與吾父之慧命也,必以蕆事。春浮,伯父之所以釣游也,必以葬虞山。夫子,伯父之師資也,必以銘。乃蔔戊戌冬十一月,葬伯玉虞山麓,屬陳孝廉作行狀,而來請銘。 崇禎初,枚卜閣員,伯玉遺余方寸牘曰:政將及子,勉赴物望。餘以閣訟下獄,伯玉謀于李忠文,間行走,使齎千金為納橐饘,此伯升兄弟所未及知,行狀闕載者。銘曰: 三界牢獄,韁鎖沉錮。啄腥聚膻,長夜不寤。 厚地濁泥,墳壚雍閼。帝摶黃土,薶瘞俗骨。 虞山重掩,白雲所族。點蒼韻碧,以待伯王。 梵猿夜呼,命鳥晝響。風逼霜秋,霞催月上。 我刻銘詩,祓除俗情。誰之雲者?山谷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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