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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嘉賓墓誌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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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孔昭墓誌銘 萬曆中,余應鄉會科舉,取友二人焉,曰嘉定李流芳長蘅、江陰尹嘉賓孔昭。其人皆聰明特達,樂易淡蕩,恬于營進而急於君親,疏於勢利而篤于朋友,淺于世故而深於文字禪悅。辱與余交,古人所謂兄弟也,但各姓耳。長蘅晚謝公車,孔昭仕僅至監司。啟、楨之交,相繼溘逝。餘晼晚無徒,老而不死,今複捫淚而志孔昭之墓。悲夫! 孔昭祖淮,父延壽,家世為善人。孔昭奮跡為儒,落筆染翰溺溲,研削小生。己酉,中鄉試解元。庚戌,舉進士,名字驚爆海內。褐衣敝巾,與故人酒徒縱飲阡陌間,意自如也。讀書不穿穴章句,伸紙為古文,短篇疏行,簇簇有新意,老于文學者弗如。酒酣興發,輒為歌詩。商歌曼聲,淋漓自喜。作《江上竹枝詞》雲:「河豚雪後春猶淺,刀鱭風來水已波。攜酒江邊吹笛坐,那山今日出雲多。」長蘅吟賞不置,謂老鐵諸人無此風味。孔昭不自以為能事,吟罷輒削稿,或過而忘之矣。孔昭魁顏皤腹,腰有傲骨。官中書舍人,如眉著面,無所與於世。憂時謀國,攢眉搗心,不以冗長為解。奉使過清流關,穿井幹而出平沙,千里腰刀怒馬,箭鏃摩戛,慨然賦詩曰:「莫道時清關失險,勇夫重自閉春秋。」餘拂廟壁讀之,駐車歎息而去。晉兵部職方司員外,募兵山東,登蓬萊閣,望醫無閭,慨有勒白山、弓黑水之思。久次,出為僉事,提學湖廣,意忽忽不懌,辛勤其官而卒,天啟壬戌某月某日也,年五十有一。 孔昭於禪家自詭有得,能拄禪人於句下。一夕醉酒,破雲棲屍羅戒,截發剪爪,然燈懺除,不肯自假易也。裡居,過從促數,解衣脫帽,臥瓶覆杯,語無町崖,雜以諧劇。晚好擘偏旁解字,時時以指畫肚,自誇新樣。嘗有詩答餘嘲雲:「三點成伊君識否?好來墨海問狂夫。」間有妨難,都盧一笑而已。酒酣以往,把盞顧余,高歌白樂天《待君贊彌綸》之章,戟手長嘯,一似重有屬者,而餘翽踖未敢應也。己未春,《送長蘅落第詩》雲:「海畔逢錢大,叮嚀莫作癡。」長蘅持扇示餘曰:「此孔昭三千里一言也。」余方在酒所,潸然泣下。所謂兄弟而各姓者,詎不信歟?於乎,可哀也已! 孔昭妻花氏,生三子。自道後孔昭幾年卒,亂後亦卒。 己亥十二月,自道之子謀諸婚家尚書清河公,庀治窀穸,蔔葬某地之新阡。蓋孔昭之歿,至是三十九年而始克葬。家貧世亂,懸棺而封,用庶人禮,道路皆傷之。於乎!是餘之罪也。夫其忍不銘?銘曰: 大江滔滔兮,黃浦粼粼。 風回霞縠兮,唯子之文。 君山月白兮,江聲吐吞。 軒豁咳笑兮,子之營魂。 江山如故兮,千秋有人。 澆花載酒兮,尚酬子之古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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