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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維楨墓誌銘


  南京禮部尚書·贈太子少保·李公墓誌銘

  天啟初,纂修《神宗顯皇帝實錄》,朝議歙然,以謂舊史官京山李公。起家隆慶中,早入史館。四十餘年,朝常國故,皆能貯之篋笥,編諸譜牒。且又老于文學,諳識吏事,誠非新進少年所可幾及。昔馬融三入東觀,張華再典史官,並取博聞,鹹資舊德。誠令得專領史局,早蕆厥事,於國史有光焉。當國者格其議不果行。久之,起南京太常寺卿,稍遷南京禮部右侍郎,升尚書,名曰錄用,實不令與史事。而公遂以年至移疾致仕。天啟六年閏六月,卒於家,春秋八十。公卒之五年,而神廟《實錄》始告成事。嗟乎!蕉園之削槁,久紵人間;芸閣之署名,未知誰某?群公之金紫已陳,作者之墓木將拱。顧欲執鉛墨以相稽,撫汗青而流涕,豈不迂哉!此吾于李公之葬,為之彷徨三歎而不能自已也。

  公諱維楨,字本寧,其先豫章人。高祖九淵,徙楚之京山,九淵生玨,玨生景瑞,景瑞生淑,舉進士,官至福建左布政,公之父也。公生而夙惠,讀書能記他生之所習。年十八,舉於鄉。二十一,上進士第,選翰林院庶吉士,除編修,《穆廟實錄》成,升修撰。在史館,與新安許文穆公齊名,同館為之語曰:「記不得,問老許。做不得,問小李。」仁聖皇太后修胡良巨馬橋,詞臣撰碑進禦,江陵公獨取公文,同館皆側目焉。乙亥內計,遂出為陝西參議,遷提學副使。自是浮湛外僚,凡三十年,始稍遷至南太常。其間居艱者再,左遷量移者再。同時故人,多在台閣。公流滯自如,終不一通殷勤,願蒙子公力得入帝城也。凡自翰林出為外吏者,多鄙夷其官,不肯習吏事。公官于秦、晉、梁、蜀、江、淮,曆參議、副使、參政、按察使以至右布政使。討虜於鄜、衍,征番於洮、岷,行河于潁,平妖於浙,采木於蜀,精強治理,不敢以詞垣宿素,少自暇豫。文人才子,不得志於仕宦,則往往耆聲色,縱飲博,以耗雄心而遣暇日。

  公自讀書而外,泊然無所嗜好,簾閣據幾,焚膏秉燭,捃摭舊聞,鑽穴故紙,古所謂老而好學者,無以逾公也。公初在館閣有重名,碑版之文,照曜四裔。晚僑居白門、廣陵間,洪裁豔辭,既足以沾丐衣被,而又能骫膜曲隨,以屬厭求者之意。海內謁文者趨走如市,門下士爭招要富人大賈,受取其所奉金錢,而籍記其目以請。公棲毫閣筆,次第應之,一無倦色也。其生平俶儻好士,輕財重氣,坐客常滿。干謁請求,貧者以為橐,而黠者以為市。其或假竿牘,竊名姓,恣為奸利者,窮而來歸,遇之反益厚,交遊猥雜,咎譽錯互,頗以此受人誣染,終不以介意也。天性孝友,遇其諸弟,患難緩急,異面而一身。其傲弟不見德,反轢之。家居懼禍,衰晚避地,屬有急難,未嘗不手援也。

  公之自翰林出也,劉禦史台論江陵罪狀,數其忌公而逐之。江陵敗,人或謂公當抗論自白。公曰:「江陵惜我才,欲以吏事練我,彼未嘗厄我,我忍利其死以為贄乎?」揚忠烈唱移宮之議,權幸交嫉,嘖有煩言。奮筆為《庚申記事》,人或咻之。公曰:「吾老矣,舊待罪末史,不惜以餘年為國家別白此事。聖朝不以文字罪人,非所患也。」人知公樂易博達,修長者之行,不知其所期待持擇如此。今上四年辛未,其孤國子生營易詣闕請恤於朝,贈太子少保,賜祭葬如令甲。十二月,葬公于游山之原。

  公娶王氏。子三人:營易、營室、營國。孫若干人。

  營易既葬公,持所撰行述及周吏部士顯之狀謁餘而請曰:「願有述也。」餘以史館後進,受知於公。公乞休時,餘在右坊,寓書相告曰:「能援我以進,又能相我以退者,必子也。」余是以諾營易之請,昚括其事狀,舉其所知者,以為之志。公有《大泌山房集》及《續集》若干卷,行於世。其文章之聲價,固以崇重於當代矣,後世當有知而論之者。銘曰:

  穆廟戊辰,館選聿隆。七相蟬連,猗嗟數窮。
  煌煌列宿,太微紫宮。嘒彼抱歎,實命不同。
  沙堤道在,平津閣空。巋然靈光,壽考顯融。
  八座引退,八十考終。挹彼注茲,天之報公。
  金聲玉色,大呂黃鐘。銘無愧詞,以質幽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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