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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承宗行狀(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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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官坊局,侃侃然以天下為己任,多所建白。參大政,入直僅百餘日,而匡救回斡,裨益弘多。凡文書繇御前發票,司禮監令小奄抱黃袱篋送閣門,典籍官奉而入。有中旨,則小奄口傳曰:「上傳某事如何處分。」天啟初,中旨頻數,閣臣側耳籍記,惟恐錯誤。亦有借內傳以行其私者。公初入閣,即上奏曰:「臣累日在閣辦事,文書房時有口傳,如講學,如任將,如准臣入閣入部,皆關係重大。仰見聖意淵深,非臣等所能仰贊。皇上威福自操,一時奉法惟謹。而事久時移,不無可慮。且傳天語者,一字抑揚,便關輕重。臣愚不勝過計。望皇上慎重口傳,酌為劄記,容臣等計日具口傳事目,並所處分,還報御前,詳加參閱。更賜面對,一一仰質。則王言畫一,蒙蔽無自而生矣。」 條上兵政切要數十萬言,其末曰:「憲臣高攀龍,語及宮闈,心實忠愛。皇上如信臣為帷幄近臣,令直陳先帝危難舊事,臣得引諸輔臣為證,一一為皇上剖明之,即內監亦有知其事者。皇上至尊至貴,實極孤極危,即左右小心恭謹與皇上同甘苦者,恐其識見不定,為人所借,將皇上之言動起居,日為人伺,而求中皇上之心。且如先帝弱疾,最禁房帷,而飾美麗進者六七人。此天下共知,而皇上未必知,知之亦未必盡。蓋天下之禍,有明為奸細,如假梃於風癲是也。有暗為奸細,如藏刃于美麗是也。皇祖明知之,而駕馭有法,故屢發而無虞。先帝亦明知之,而坊範或疏,故一嘗而輒殆。伏望皇上謹慎身體,堤防隱伏,以為天地神人之主,以享千祀萬年之安。則災祲不足銷,胡虜不足滅也。」 公在講筵,見人主幼沖,國本單露,據經援義,多所諷諭。至是乃直引其端幾,上心動,然後極陳之。亦欲借助於同官,而同官噤莫敢應,擬旨報聞而已。未幾,逆賢竊柄,群小用中旨交關取事,而嬈節交扇,濁亂禁中,逮今上而後息。人始服公之愛君深,憂國遠,而見幾蚤也。奢酋之亂,請發帑二十萬,內閣私請于司禮王體幹,不敢先答,目視忠賢。忠賢曰:「上不肯,奈何?」公曰:「四川歲賦,一歲不平,一歲不征,況兼小民苦楚,藩府動搖,皇上忍惜二十萬而不惜全蜀賦稅、人民?」 忠賢曰:「小財不去,大財不來。」公曰:「然。煩即以此語奏皇上。」又曰:「更望皇上早發,遲則萬裡外耽延日月。」忠賢曰:「寧可用在刀刃,不可用在刀背。」公曰:「然。更煩以此語奏皇上。」忠賢唯而入,出曰:「上允發二十萬。」工部造戰車,請帑三萬。忠賢曰:「可以發戶部百萬分與。」公曰:「造車有益戰守,便系軍機。若戶、工二部彼此執奏,豈不耽閣?」忠賢又唯而入,出曰:「上並允發三萬矣。」禦史帥眾疏言,上當體古帝王自稱孤寡之意,臣下不可導以侈泰,但稱萬歲。有旨謫外,首輔力救不得,請去。體幹、忠賢盛稱上怒,以拄閣議。公笑向二奄:「望皇上做一大分上?」二奄問:「何謂也?」公曰:「首輔以救禦史不得求去,皇上留禦史以安首輔,豈非大分上。」二奄曰:「禦史不解道理,說皇上不可稱萬歲。上怒甚,所以難解。」 公正色曰:「禦史所雲,是老學究書本話頭,望皇上為堯、舜,心實無他。先帝末命曰:『輔他為堯、舜之君。』此事傳之後世,豈堯、舜之世所宜有?吾輩要輔皇上為堯、舜,豈可不力解此事?且皇上稱朕,亦皇上獨稱為尊耳。朕亦微眇如孤寡之意,非侈大也。若人臣願祝延皇上與天同久,豈有謂不可稱萬歲者乎?」二奄斂容曰:「便當以公言入奏。」已而持眾疏並憲臣鄒元標救四言官疏獨授公曰:「上傳此五人俱釋。」禦史夏之令巡視內草場,譙訶群奄。群奄欲毆之,之令摑其面而出。忠賢怒,令小奄傳內草場疏重處禦史。公曰:「此禦史素戇,三日前樸責首輔胥史于端門下,頗開罪於首輔。今若重處,是閣中借公行私,首輔何以自解?中外相毆,獨以中疏處禦史,不如置不問。如欲問,待禦史疏到,勘核處分。如禦史無故毆中人,便治禦史;如中人有弊,不容禦史巡視,而反劾禦史,便治中人。決不可偏治禦史。」 小奄入報,乃不問,後竟以他事殺之令。忠賢以客氏進女間三宮,遂興保和店之獄,錄三皇親家僮奴各三四十人下鎮撫。掌詔獄劉僑來謁,侍坐稱老師。公曰:「君世官也,必祖父肯以為子孫,子孫肯以為祖父,予方敢當師稱。」僑錯愕避席。公曰:「上方以離間疏遠三宮。三家之獄,意在三宮也。以私家為喻,皇上,父也;三宮,母也。父不禮母,而子更發母黨之私,重父之怒,是可以為子乎?皇上春秋方富,悔悟有日。此時差錯,不念異時乎?慫恿為之,富貴立至。一絇之絲,其絡幾何?委曲解釋,即有少患,不過數年平巾耳。平巾時是祖父子孫,是子孫祖父,予亦當斂手拜君。」 僑問若何處分,公曰:「事有易而難,有難而易。直明外家冤誣,盡發嬈、節陰謀,此可奏成手中,而禍與手俱。易而難也。錄三家各一奴,無連染,無坐多贓,曰彼私為奸利,主人無與也。辭成付法司,予為從中理解。此所謂難而易也。」僑如公言以讞。公屬舊司禮宋晉以公語正告忠賢曰:「如此則可以蔽斯獄矣。」忠賢乃止。其後楊漣劾奏忠賢,所謂以公為征者,謂此獄也。 葉向高,公國子師也。而當國,公居五人之下,票擬商榷,越席而言,無所鯁避。人或間公于向高。公曰:「某不識忌諱,信口開闔,如說法道場,卻插科打諢。豈不念閣體,直以賦材下中,荷皇上特達之知,六十歲人,報稱何時。待可為之日,正恐長負天恩。然首揆,老師也;末坐,門生也。以末坐幹首揆之政則不可,以門生參老師之議則可。」向高笑而謝焉。逆奄初用事,猶未敢明與外廷抗,而尤嚴事公,每見必側行卻立。公出則偃仰指撝,待閣臣如郎吏,莫敢迕視矣。公嘗言:「中書有韓稚圭,國事不致決裂,忠賢亦不至殺身。」又言:「熹廟慈仁,宮府事皆可為,而老成謀國,任調停手負朝廷也。」 公晚而大用,用而不久於內,雖人謀則然,亦豈非天意哉?公出處進退,大節凜然,蹈道執禮,之死不變。回翔詞館,曆十八年。以相度慶陵,加三品服俸,遂杜門請告,曰:「朝廷待我如此,當裁所以自待矣。」首輔力謝之,乃出。有勸公為高新鄭者,曰:「逆取順守。」公曰:「人望我殷,望其有為耳。即能順守,當先償逆取之債。一兩事可償,便壞朝廷一兩事。天下有壞事好閣老乎?今人推一人當頭,便欲借此人為大家主張,而此一人為大家所蹈藉。朝廷爵祿有限,即盡在一手,豈能遍給同人乎?今天下得三四正人,以道事君,不可則止,還做得幾分。不然,要閣老何用?」其人謝曰:「吾固知公之不為新鄭也。」 公自請督師,一出而中外扞格。屢請入覲,條奏戰守大事,宰執鹹抳之。公曰:「諸臣疑臣一人,欲據中書。夫舍所任而求據中書,此亦天下之最不肖者矣,尚能為皇上肩恢復大任乎?臣雖品望不及古人,亦望諸臣諒臣,無謂五月披裘,而猶拾遺金也。」公嘗稱曰:「范希文暫出而圖還,李伯紀出而悲不得還,皆鄙也。伯紀曰:『既行之後,進而死敵。』臣之願也。萬一朝廷執議不堅,陛下亦宜諒臣孤忠,以全君臣之誼。此則君相所當念耳。」 督師再召,旋被讒沮。奴騎再入,人曰:「其可三乎?」公歎曰:「張德遠有言:『上複用我,當即日就道,敢以老病為辭。』彼獨何人哉?」醜、寅之交,右地虛席。朝士數問公起居。公戒子鑰曰:「趣歸侍老人,無使人疑我以若為陽鱎也。」鑰以使歸,遂及難。逆奄之橫也,所遣緹騎刺邊事者,日夕侍公帳下。公大聲問:「你家老公好否?」老公者,士大夫呼群奄爾汝之常詞也。騎叩頭聲鋃,頷之而已。道人宋明時自詭以符法制虜,逆奄以屬薊督。薊督盛供帳,望風禮拜。以符禁四卒曰:「可敵萬人。」 薊督戒諸將卻陳以讓之。諸將皆大笑,招搖至關門。公曰:「此妖言亂軍心。」系而欲斬之,薊督固請,乃釋之。逆奄覬覦封拜,以捕奸細上軍功。遼人告董成俊駐羅城通奴,將興大獄。公上言:「反側窺伺,豈盡無因?番快捶楚,何求不得?我方開一面之網,借賊殺機,以收降附之心,豈可密羅織之條,戕我平人,以絕來歸之路?」令所司一切平反,所全活甚眾。 吳國丙者,遼人,從贊畫孟淑孔逆歸正人劉伯漒于東江,淑孔遣入奴行間,殺同行者,而奪其妻,旁徨不敢歸。道逢一書生,謂曰:「魏司禮欲以邊功封王,此奇貨也。」乃詣廠告變。劉伯漒、聶廷金輦奴萬金行間,孟淑孔主之。逆奄遣旗尉密以屬公。公方負晉陽之疑,兩道臣相語曰:「閣部方危,須殺此數人解之。遼人殺過多少,而惜此數人乎?」公正色曰:「吾輩各一首領,十余輩各一首領。殺十余首領以護此一首領,先十數人死矣。檄且下,悉心鞠之,果真,不嫌聽廠,不真,勿為閣部惜首領也。倘失情枉殺,當飛章為十數人爭此首領。」 屬推官陳祖苞按驗得實,發廷金戍居庸,安置伯漒等於甯遠。旗尉羅拜曰:「公,天人也。吾儕小人,皆有父母妻子,其敢逆天,不以實具報?」逆奄使人視其獄辭,無可周內而止。公每謂奄何能殺人,士大夫自相殺耳。其枝柱閹宦,不畏強禦,皆此類也。黨論之角立也,人或謂公當親近某某為君子。公曰:「附小人者為小人,附君子者未必為君子。吾輩當斬釘嚼鐵,自立人間,寧能為蓬生蘼死乎?」 梃擊之獄起,主風癲者齗齗於公。公連柱其口。人謂公當與調和。公曰:「為君子所容,未必君子,為小人所容,豈非小人?生平不附君子,顧可求容於小人乎?」每與黨人語,輒曰:「勿墮輪回。」問何謂輪回?曰:「我方制人,隨為人制。一番撥正,又一番輪回也。輪回幾番人才,國運有幾?登朝以來十六七年,見幾輪回矣,可不懼乎?」 公舉進士,為孫慎行所舉。慎行為禮部尚書,劾故輔方從哲進藥藥殺先帝當誅。公昌言於閣曰:「進藥不止一人,實出聖意。當之曰弑,非律令也。庸醫殺傷人有罪,而況萬乘?李可灼當論如律。平人父母疾革,誤藥而傷,家人歸怨長子之失主張,理也。從哲宜削去先朝所與恩蔭,以當長子失主張之罰。」慎行恚,以為反己;而從哲亦憾。 二魏亂政,賢者相繼貶斥。公抗疏自列曰:「臣故孫慎行之所取士,而高攀龍、左光鬥之所嘗薦引也,義不當幸指擿未及,自為聾啞,以姑容于天下。」又極論趙南星、高攀龍之去曰:「去兩臣而出於上意,則皇上之獨攬,未必協於天下之公。令去兩臣而出於惡兩臣者,將內結外援,天下盡入其牢籠,而大患立至。雖以皇上之威靈,立縛奴酋于闕下,天下之患未已也。兩臣之皦者去,而臣獨留,必其有遺行而愧於兩臣。使臣不早自裁決,臣所居何地,所任何事,他日求如兩臣之去,何可得也?」 公不屑因依部黨,相倚為名高,立朝抗議,每引義相駁正。遭逢末流,時危運否,不惜與之同禍若此。公為政惜名器,愛國體,遏徼幸,禁貪冒,綜核澄汰,每事皆可以為法則。遼陽陷,中外紛然議添官設鎮。通州新兵萬人,多赤腳持白棓,而監之以提督、總兵、道、將多官。公謂無事則多官,徒以擾萬人,而有事則萬人不足以衛多官。文官好聽遊客妄人談說練兵,一聞警則以無制之兵付之不相習之將,牽率遷延,卒以取敗。乃奏罷撫鎮,留一道一裨將,後亦罷。又請罷天津巡撫,以督餉侍郎兼理。士大夫廢斥者,多求用於關門。公謝卻之。 人曰:「範文正辟置幕客,多取謫籍未牽複之人,可法也。」公曰:「讀古人書,當觀其所重。文正之言曰:『有才而無過,朝廷自當用之。若實有可用之才,不幸陷於吏議,不因事起之,遂為廢人。』夫實有可用之才而陷於吏議,又為不幸,此文正之所急也。若無可用之才而吏議又非不幸,文正安得而用之乎?」己巳之役,朝議以石亨、楊洪、周尚文故事出馬世龍於獄。閣臣告公曰:「上知世龍為公舊將,公入對,當為世龍言。」 公曰:「某新從田間來,未得一當,而亟言其舊將之有罪者,是將乘急以要君乎?即世龍可用,上赦出召見,問以戰守機宜,然後用之,則恩歸於上,而世龍不敢愛死。試之行間,愛者不能飾其所不能,忌者不能抑其所可見,亦所以安世龍也。」上聞公言,立召世龍出之。公在關城,長子庀家政,幼子就家塾,銓、鋡、鑰踐更省侍,每還往,未首靴涘,握刀插矢,與旅人戍卒雜飯村店中,揮鞭驟馬而去。自大將軍以下,欲遣使持一壺漿勞馬首,不可得也。尤世祿鎮固原,以名刀組甲狐白裘來問。公還其裘,而以刀甲予王世忠,令佩之以誇西虜。東歸之日,高第厚有饋遺,公笑曰:「我不取,亦可不與,公可不取,那得不與?留此以塞輦上君子可也。」 初開鹽屯之利,兩歲可十萬餘,再至則息益饒。丘禾嘉輩因緣為市,每為鎮、道所持。禦史王道直按遼,言鹽屯十萬可買馬,幸上旨不究,或曰:「中朝不欲究禾嘉也,非徒免者也。」道臣陳新甲以籍報,公以諧語應曰:「吾具知本末,亦具知該撫之苦而憐之。觀音大士觀聽眾生苦惱,寧不發大慈,寄聲善財童子,但防竹林鸚鵡饒舌,勿猜大士也。」其後以告遼撫方一藻,著為經費,遼人賴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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