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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承宗行狀(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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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在一片石奏曰:「十萬官兵出關外二百里,而關內不過居民行賈。謹於九月十八日扶病出關,俟命于寧前,用以宣播華夷,風示中外。」寧遠城工告竣,公尊藏蟒幣,以賜金修傑閣於城中,榜之曰恩寧,而勒石以記焉。 是時,逆奄已執國命,魏廣微附麗入相,公於詞館中弟畜廣微,廣微側目視公,弗善也。副都禦史楊漣劾逆奄二十四罪,列謀害皇親一事,以公為征。逆奄深疑之。應坤之出也,逆奄屬伸意於公,且伺公意指。公方在告,扶掖拜命,應坤不能交一言,歸具述其狀,逆奄自是心銜公矣。寧遠既城,名城天塹,延袤二百里,東南抵右屯,西北及錦州,東至大淩,直通閭陽,因屯防以規進取。 九月,公在寧遠,遣馬世龍、袁崇煥等東巡至廣寧,抵醫無閭山北鎮祠下,還曆十三山,以陸營屯右屯城東二十裡,用舟師曆三岔泊二家溝,遣將探蓋州,遣尤世祿自錦州會師右屯。分遣兩營出哨於松、錦之間,去寧遠幾二百里。已而胥會于甯遠,文武將吏,相與奮臂抵掌,以為春夏之交,當決計大舉。 公遂以是月西巡薊、昌,閱喜峰、古北諸口,取道都門,請以十一月十四日入賀萬壽節,面奏進兵機宜,出與廷臣商榷可否。事畢,即繇關門還寧遠。廣微急告逆奄,樞輔擁關兵數萬清君側,兵部侍郎李邦華為內應,公等為齏粉矣。逆奄悸甚,繞禦床而哭。上亦為心動,南郊回,趣內閣擬諭,次輔顧秉謙奮筆曰:「無旨擅離信地,非祖宗法度所宥。」兵部馬上差人傳諭樞輔,馬首即東。午夜開大明門,召兵部尚書入,分三道飛騎止公,矯旨諭九門守奄,孫閣老若入齊化門,便鎖綁進來。 公以十一日抵通州,次日平明接諭,即刻東行。人言宮府意各叵測,宜惶怖謝罪,重自鐫責,以安上心。公曰:「本無罪而張皇飾罪,是亦欺君也。死生禍福,天也。君可欺乎?」具疏言薊門、昌平一帶,載在敕書。臣本奉敕旨行信地,豈敢無旨擅離。去天咫尺,適當萬壽,冒請入賀,致幹聖諭嚴切,衰殘昏昧,有席槁待罪而已。十九日,以還鎮日期並西巡後關內外情形入奏,不復牽連引謝,皆有旨報聞。 逆奄之斥逐楊漣、趙南星、高攀龍也,公曰:「上幼沖,在奸人掌握。疏入未必覽,覽弗省也。往在講幄,每進講,輒為心開。今得以奏對之間,進其愚忠,極論中外膠結奸邪蒙蔽之狀,上萬一感悟,老臣死不憾矣。」群小惣得之,流言興晉陽之甲,嗾逆奄殺公。逆奄遣人偵之,一襆被置輿內,後車惟鹿善繼從,不攜一甲士,意遂少解。而公之疏理正而詞直,無以難也。廣微乃嗾其党崔呈秀、徐大化、李蕃連章劾公,台諫群和之,而蕃至比公于王敦、李懷光。下九卿雜議。吏部尚書崔景榮訟言非公不可,乃奉嚴旨,趣公視事。群小進謀於逆奄,樞輔擁兵以市重,浸削其兵柄,則易制也。兵科李魯生乃唱簡汰之議,使兵銷將衰,公徒手不能有為,而減兵核餉,又可以激兵變而發難端。 公既視事,首汰大將,尤世祿、王世欽以病去,李秉誠、孫諫以罷去。先自汰鈴下人役,以為將吏先。汰官兵一萬七千三百餘人,減騾馬糧草諸費五十六萬有奇;闔鎮帖然無嘩者。出十二車營於關外,分為四鎮,以實錦右營。有車正者,刺股血於酒以盟其二十五人,其感奮若此。公留寧遠、錦州,久之,遂如右屯。自西而東,借簡汰之名,為佈置出關之計,惟恐中朝之議其後也,其戒心甚於防奴矣。奴得遼陽,擇地代子河北,去舊城十裡而城之,以畜其珍異子女。我之漸東也,奴懼,遂毀其宮室,北築宮于瀋陽,甕城屢不就,又懼襲之,漸徙其畜於老寨,而營城於撫順關外,漸思遁矣。奴老多意忌,以劉愛塔故,殺愛將王丙,又以我間殺偽都堂王世勳,奴舊人兀爾忽達及李永芳俱罷閑,而佟養性、李伯龍、郎通事、李都司用事。郎通事通夷語,善風角,夜為人斷其首,大索不獲。李都司兇暴喜殺戮,嘗制西帽自隨。糧少,殺遼人而奪其糧。遼人怨憤思亂,數夜驚。群奴每相聚而泣。公謂奴遁入老寨則難攻,奴死而小酋定,凶饑驚亂少戢,則未易為力也。雖其艱辛覆逆,歷險瀕危,而進取之志不少衰止。然而小人之心計,不用以圖奴而以圖公。公之才力足以勝奴而不能勝小人,公亦無如之何也。 先是歸正人劉伯漒以鹽場堡人來曰:「四王子在耀州,奴兵不滿三百,潛師過河,可襲而虜也。」馬世龍遣東哨將魯之甲、李承先往檄水將金冠等,克日會師于柳河。冠等奉遼撫喻安性指,弗聽調。九月二十五日,之甲、承先師抵三岔河,冠等不至,以漁舟渡師,三日渡八百騎。 二十八日,我師趣耀州。奴設伏以待,伏發,我師退走,奴追掩之於河。我師不能營,縛葦橋未就,承先力戰,殺數賊而死。之甲既渡,曰:「無面目見閣部。」投河而死。八百人死者強半。而左輔之分道出也,自上流至船城,殺奴一孤山虜數十人,收生口五百餘,振旅而還。是役也,我喪師四百,船城之捷,奴亦奪氣退保。中外張大其事,以為我喪師數萬,好馬數千,關門且旦夕失守。台諫數十人希奄黨風指,爭言柳河事。兵部尚書高第謁逆奄於工所,伏地而哭,逆奄亦薄之。公猶在寧遠,台臣請勒公回關門,以重秋防。公曰:「防秋顧在關內乎?檜之殺飛,不先風台臣請班師乎?」乃抗章求去。上遂允公歸,加官蔭子,行人護送如彝典;而高第為經略。 第在兵部日,請減兵,請撤關外以守關內。公露章力為駁正,而以兩言蔽之曰:「臣既遵皇上恢復之明詔,不能再奉中樞撤守之意指。」第以此心恨公,柳河之敗,請禦史往勘,欲殺公以媚兩魏,而逆奄弗許。甫受事,即下檄馬世龍,令撤錦右、寧前之兵,棄關外四百里。袁崇煥力爭曰:「甯前道與寧前為存亡,撤寧前,我必不入,獨臥孤城以當虜耳。」第不得已,止撤錦右兵,驅屯兵屯民入關,棄屯糧數十萬石。死亡塞路,哭聲震原野。 明年正月,奴長驅入犯,路無留行,第撤兵之效也。第倉皇叫苦曰:「關兵祇五萬。」逆黨喜而相告,此可以難倒樞輔矣。公遣人告戶部曰:「高尚書散十一二月餉,且有全鎮布花,五萬人乎?十一萬人乎?今戶部發餉,止給五萬人,則尚書窘矣。予姑不置辯,尚書可自悔失言。予一疏使東有不識兵數之尚書,當為四夷傳笑,遂輕中國。」奴既退,再奉旨核兵。第乃具疏認罪曰:「前止據見在五萬,今核有某兵某兵合十一萬有奇。」其欺妄如此。 公先以四年督理事宜,條列為書,凡十八務,務分三十一則。而十八務為國家一大經費,特先之以錢糧出入軍實總務,而後及諸務。正項錢糧曰帑金,曰部解;雜項錢糧曰刷舊,曰生新。其用有開銷,有置辦;其存有借支,有在庫,有現領。綱舉目張,條分理解。軍興之際,錢貨騰踴,雖名卿巨手,往往疏闊錯互。公負豪傑俶儻之概,而澹泊如腐儒,介特如處女,勾稽文簿,出納如水。謝事之後,讒言孔多。逆奄使其党梁夢環磨治督府文書錢物,毛舉發櫛,一無所得而止。公嘗謂張浚被人言幹沒都督府錢十七萬緡,終不置辨,士大夫自待當如此。然而公之廉辨詳謹,固亦無待於自明也。寧、錦之捷,城池將士兵馬器械,皆公在事所料理,論功改吏部尚書,蔭一子錦衣衛千戶。公力辭世蔭,得請而止。 公居東,東諜朝夕相聞。六年八月,奴兒哈赤死,其四子河干貝勒立。袁崇煥使鎖南僧往吊以探之,逾冬而歸報,蓋用間之相懸若此。公之東歸也,與高第遇於豐潤,公謂第曰:「長安貴人以我輩為守門,而高居堂奧,說好說惡。今公且為我守門,予且居堂奧觀大經綸也。」第曰:「賴主上洪福,閣下壯猷,第守而勿失,可幸無罪。」公笑曰:「公以守而勿失為嗛嗛乎?予居四年,複九大城、四十五堡,招練精兵十一萬,立車營十二、水營五、火營二、前鋒後勁營八、弓弩火炮手五萬、輕車千、偏廂車一千五百輛、沙唬船六百、馬駝牛騾六萬、甲胄器仗弓矢火藥藺石渠答鹵楯合之數百余萬。我進四百里,奴退七百里。西虜受我戎索,東奴不敢過河一步。招集遼人四十余萬、遼兵三萬。兩年屯田五千頃,得十五萬鹽筴錢稅朋樁入可七萬,采青省十八萬。公今守四年,再恢四百里,種種倍予所辦,方稱守而勿失。若以予所辦而四年勿失,未為守也。」第唯唯謝不敏而退。 鹿善繼之從公而東也,公謝之曰:「太宰以銓郎屬公,予不願奪賢於銓部,且不憂太公匕箸乎?」善繼曰:「辭塞上,就銓司,此常人之所不為也。相公為善繼願之乎?家大人范陽男子,書來囑善繼亟從公于邊,老人為汝加一飯矣。相公以常人畜善繼猶可,而忍以常人畜家大人乎?」四年塞下,不加一級,朝齏暮鹽,相對如兔園老生。移疾從公而歸,渡潞水,宿得雲寺,既過帝城,遂成閑身。酌村酒相勞曰:「昔有兩賢裡居,一人之官,一人酹酒祖道曰:『祇要歸時,依樣還我一副老兄面皮。』今吾輩歸來,面皮可依舊樣否?」相與大笑而醉。公每歎善繼清貞安雅,道氣澄澈,窮年絕塞,資此畏友,不獨以軍務相佽助也。 公歸未逾年,而逆奄僭封上公,兒孫滿朝,祠廟遍天下。緹騎刺探者,日繞公第。敝廬素簏,門屏蕭然,不能得公一事。畿南之建祠也,逆奄假公以為重,屬督、撫諈諉之。公曰:「此好事,公等自為之。不比鄉邦閭陋,以老鄉官主募緣疏也。」奄聞而恚曰:「他邦是如此。」遣人訶督、撫曰:「不得孫閣老具呈,不建祠不上疏可也。」督、撫固請之不得,則以他搢紳具呈,而署公名銜於首。公之姻師泰餘見之曰:「孫公三朝老臣,不肯失節,置身家性命於度外。我輩奈何以朽殘涴之?」遂碎其紙。逆奄聞之怒甚。人皆咋指為公危,逾月而熹廟上賓矣。 今上禦極念公之忠勳,累命召用。而王在晉入為兵部尚書,每向人誇當關勞績,曰關外五城七十二堡,皆其所複,而高陽攘其功。故幕僚茅元儀以談兵游長安,挾《武備志》進禦,對諸公輒言:「在晉當關時,關外惟八裡鋪一堡,中前所一城耳。當逆奄昏黑之世,欺天罔人可也。聖人在上,天晶日明,敢作此夢囈語耶?」為諸公指畫先後棄守地圖兵志甚辨,又鈔得在晉南樞頌奄疏槁,攜之袖中,出以示人。在晉不勝其憤,乃抗疏極論馬世龍及元儀熒惑樞輔,敗壞關事,逮世龍,逐元儀。又嗾新進台省,交口詆公,以沮其出。久之,公當關之功益著,所指冒沒賞功銀三十萬者,祇二十萬收支,解驗簿牒井然,不能以錙銖點公。在晉敗,世龍之獄漸解,言者相顧慚服,曰:「奈何拾奄党餘唾,代他人倳刃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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