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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承宗行狀(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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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出關,撫夷將王牧民數報西虜入犯,行中複道中,縱插漢部夷突出羅拜乞賞,欲以嘗公。公神色不動,徐撫之而去。往還絕塞,道旁皆虜騎足跡,士卒皆恐。宿寨山,藉草而臥,風雨饑餓,與從行士共之。自麻溝望大小紅螺山,王象乾自薊來會,年八十,與公並馬而馳,共指李曹公遇角端遺跡,徘徊不忍去。又從邊外閱蠟子山,以人為標,高下天設。欲以收復之餘力,包二百里為內鎮,而扃山海於重垣之內,非托諸空言而已也。 凡戰守之具,自關門漸移前屯,自前屯漸移寧遠。袁崇煥領三參將經營寧遠,而三大將更番練兵於二百里內外。簡閱寧前以西可屯之田可五千餘頃,官屯其半。身督將吏,分買牛種,治耕具。諸部將輪防邊堡以護屯。遼人出關者又十余萬,車牛屬途,輪蹄相續,城堡輻輳,如承平時行采青之法,不復仰給於關東,省度支巨萬。因煤以鑄錢,因海以煮鹽,因船以貿易貨物,而軍需廣矣。公初至關,敝車百餘,累累臥牆壁間,五部設,乃立車營。惟馬世龍能曉其意,盡改諸式車為偏廂。又用世龍議,增損車制,擇更番之火器以當車,使車之用不窮,而習卒用車別有法。騎與騎,步與步,自相更迭。騎之與步,步之與騎,又互相更迭。以相丘陵阪險原隰,以時廣狹,圜方直銳,兼用而互出之。三鼓成列,百戰而不亂。 凡十二營,營各有主將,有步佐,有騎佐,有輜車以為運。世龍率四部以督之。至是乃躬率將吏,日夜練習,名為備前屯,而進戰之車營成矣。有車營,當有精騎以為前鋒,堅陣以為後勁,乃立鋒勁制,皆以騎兵為之。前後協帥各一,前鋒營三,後勁營五,各有炮車以為蔽。分為尺,寸為丈,手畫為圖,以授諸將。五部之龍武營,水師也。水師五營,四船為一舫,二舫為一舶,四舶為一艟,四艟為一營。各有長有將,而遊艟備衝突,隸于中權。以水營兼車營之制,水陸可以互用。又廣募於江南,駕以習流之卒,而樓船下瀨之師具矣。奴馬不能數千,三潰之後,我馬盡折於奴。今之介而馳者,皆我之遺也。 三年來,市馬不足,益之以寺馬及京營,多倒死。乃立四法,發瘦馬于內地以易價,移ヰ馬於內地以就喂,又移冬春之ヰ馬於關外以就水草。而所謂朋椿者,當關馬就喂之時,扣騎營有馬兵丁草銀一錢為大朋,無馬兵丁月糧六分為小朋,倒馬一匹,支給以買馬。於是關馬盛而馬價亦省,馬政之最善者也。先是虎酋部中有抽扣兒,時竊出盜掠。趙率教捕斬四人,撫夷萬有孚訴之督臣,象乾欲斬率教以謝虜,公爭之力,率教乃免。而王楹之城中右也,護其兵出,采木款虜。朗素邀之,中伏力戰而死。 或曰:有孚實陰主之。公怒,遣馬世龍從大盤嶺壓其巢。五部孩斯、滾柰、台吉等,皆遠徙三百裡外。象乾恐敗款也,教之縛我逃人為殺楹者以獻,而增其賞千余金。公曰:「人各有能有不能,此象乾之所能,而非臣之所能也。」因極論虜不可用,款不可恃,通官與當事之說皆不可憑。而又曰:「細人不顧國家,然恐事一壞而害及身,其事多蒙;大人不顧身,卻恐事一決而害及國家,其事多慎。蒙之發也,其害大;而慎之過也,亦或決裂而難收。督臣能治通官之為蒙,臣則恐其為慎而或過也。」公之婉切風諭,言語妙天下,皆此類也。象乾以憂去。 公上奏自請罷譴,專推一總督以省防撫之紛紜。而又曰: 「上如不欲臣竟致其事,則令臣姑還闕下,以聯絡邊情,比於識途之老馬。上必不欲臣離關,則臣請不推經略,且不推總督,祇以臣一人督兩撫。邊事不治,則治臣之罪。然皇上如推督臣,則臣有請焉。有敢居薊不敢居東者勿推,有能任撫不能任剿者勿推,有肯同功不肯同過者勿推,有怕勢要甚於怕奴酋者勿推,有顧局面不顧安危者勿推,有愛便宜甚於愛性命者勿推。皇上如專任臣也,則臣亦有請焉。皇上終年不令臣一覲天顏,則臣不能任;皇上不時予邊餉,不額定軍需,則臣不能任;皇上不以聖斷是臣所奏請,而以樞部制臣可否,且中外紛紜。日論邊事,日發竿牘於鎮道,則臣不能任。凡此數者,皇上幸一一許臣,臣何敢複愛其死?」 又曰:「臣所奏督撫事宜,乃祖宗舊制,決無薊遼總督祇督薊不督遼、祇督款不督防,偏居內地,遙制多事之邊與邊關共事之臣於千里之外。且此等亦何必擇人,祇朱梅、王牧民而足矣。」 又曰:「與其若有若無,誤國兼以誤身;不若盡心盡力,捐身或以報國。區區一念,誠不自知其不可,猶往年自請之初心也,奏上臺省爭言,總督不可罷兵部,請如言官言亟,推閣臣不敢違。乃推吳用先自宣大改任,而朝議明柅公矣。」 四年正月三日,公複戒車而東,張鳳翼遮留曰:「諜言奴以三日發,且轅門禽狼,狼,奴象也。」公曰:「奴以三日來,我不可以三日往乎?奴狼也,狼為我禽,奴將安往?」即日冒風雪出關,過中右,為文以告王楹,祭而哭之,一軍皆泣。 鳳翼恨公以遼撫居遼,曰:「何乃殺我?教我充軍。」知公之將東征也,告兩道臣曰:「國家棄大寧、河套,不害為全盛。舉世不要遼東,渠偏要遼東。」於是與其鄉人萬有孚、潘雲翼等,嗾人極論馬世龍貪淫納賄,詆公不當誤用世龍,以沮壞恢復之舉。公乃具奏,條列戰守大計,請敕廷臣雜議。因推明世龍任事得謗與鳳翼諸人盤互詆讕之狀。 其言戰守曰:「天下邊方大計,不過曰守、曰款、曰恢復。以守言之,凡客兵利速戰,主兵利久守。今關門秦、晉、川、湖四方之眾,盡號客兵;而關內之遼人,亦客也。竭天下物力,歲養十數萬坐食之人,進戰則不能,久戍則坐困。師老財匱,事久變生。天下之安危,寧獨在奴之來不來?天下亦計及此乎?以款言之,今議撤關外之防,守關以內,則虜仍入關以撫,而八部三十六家,仍環聚於關門,其外之二百里二十余萬人,何處安插?而卻曰惹禍。繇此言之,即防西虜,不可不實寧前,而況道不必假,東可雜西,以東虜拒寧前,其禍可勝言乎?天下亦念及此乎?以恢復言之,奴薄寧遠,外無可掠,中無可希,海繞其後,山崎其前,奇伏間出,彼將何之?即或越一城而前,寧城已綴其後;即或合一城而守,各城已扼其吭;即或直搗關,而前有堅城,後有勁兵,立見糜碎。我若下關城之精甲,進圖恢復,水師合東,陸師合北,水陸之間,奇正出沒。必爭之地,我據之為要者,敵得之為害。拒賊於門庭之中,與拒賊於門庭之外,其勢既辨;我促賊於二百里之外,與賊促我於二百里之中,其勢又辨。人言奴入喜峰,假道西虜,果如是也,道遠而糗糒之費奢,不知西虜為備乎?抑東虜自備之也?彼既可自備以犯喜峰,豈不能自備以犯山海,而曰寧遠資盜糧則來,否則不來,有是理乎?昔之棄廣寧,與今之未即收,凡以與賊相逼也。廣寧我遠而賊近,寧遠我近而賊遠。我不進而逼賊,賊將進而逼我。則山海之于寧遠,何如廣甯之于遼陽?天下亦念及此乎?今天下戒劉、杜之浪戰,而未察遼、廣之坐守。其謂減兵去馬,需機會而戰者,心欲棄遼左而未敢言耳。不知失遼左必不能守渝關,失覺華、寧遠必不能恢遼左。守不在關外不守,款不在關外不款,複不在關外不復。即國家真不欲窺遼左,而覺華、寧遠之防,終不可罷。伏乞皇上敕下廷臣雜議,主客之兵可否久戍?本折之餉可否久輸?關外之土地人民可否捐棄?屯築戰守可否興舉?再察賊奴之時勢。果否坐待,自可消滅?臣不敢望為百年久計,秪計及五年間究竟何如?臣身冒天下安危,而避忌不言,誰為皇上言者?如臣言不當,當立去臣以定大計,無使紆回不決,而全軀保妻子之臣,附合眾喙以殺臣一身而誤天下也。」 其言馬世龍曰:「世龍仰承皇上予以劍章,兩部受其節制。金穀刑名,軍需器仗,各有司存,總兵不得問。自移駐三屯而人怒,嚴核調兵而人怒,投牒不屈而人怒,居間竿牘不得傳遽以通臣而人怒,一總兵而滿關門滿司馬門盡怒。萬口謠諑,身其餘幾?貪淫納賄,臣百口保其必無。世龍初練五部,再練車營,初守關內,再守關外,仰仗天威,幸無差跌。假令以訓練十一萬兵馬,複四百里封疆,東捶西批,守及三年者,為虛為幸,可譴可誅,則舉兩河之土地人民,棄捐殘毀,無一民可借寇兵,無尺土可資盜糧,誠安邊馭虜之長策,而今日當以首功追敘者也。」 其言鳳翼曰:「材鄙而怯,識暗而狡。工于投時,巧於避患。誤入危疆,一籌莫展。而徒假手借面,以攪天下之是非。今且去矣,本官既得遂其觀望規避之志,而國家亦去一選懦猾賊之臣。」上曰:「軍國大計,朕已任卿。卿所自任,中外具知,有何嫌疑?兵餉戰守,卿前後條奏,審的時勢,聽便宜行,不必廷議。」遂下部議撫臣去留,並參看諸指名者,會鳳翼憂去而止。 時趙彥為兵部尚書,衡操邊事如故。公請用彥自代以困之。彥閉門而泣,屬所親告哀於公,乃止。 奴殺僇益甚,冰膠之日,渡河東歸者如密雨,西虜駐寧遠東甌脫地,邀而掠之無虛日。三遣東諜,皆為所得。公遣滿桂、尤世祿襲擊之于大淩河,斬首四十三級,傷殘數百人,號泣西竄。公大喜,具飲至之禮,拜而勞之。是役也,東師銳甚于西丁,擇前行五百,則二千人爭先,乃知遼人之足用也。合關內外車營大閱於八裡鋪,更定舊儀,令大將登壇,公幕而觀之。於是軍容益壯,而毛文龍自東江獻虜首三百,公喜其可以風厲軍中也,遂厚加犒賜,而為請餉曰:「文龍報功,則疑其不實而亦喜;索餉,則信其非虛而亦難。此等舉動,皆足以解天下之體,而無以鼓動豪傑之心。」 上是公言,命接濟焉。文龍頗以貂參餌朝右,朝士爭言文龍直奴要害,覺華、廣鹿皆迂遠,文龍即按兵不舉,能牽制奴使不敢東。公心知其不然,嘗深言其利害,以謂不當以取四衛責文龍,不當以牽制搗巢倚文龍,而中朝弗悟也。朝鮮李倧弑其主琿,數之以其背我通奴,戕遼人而謀毛帥也。稱權攝國事,因文龍以請命。公報首輔曰:「不如因而許之,使文龍得市德於鮮以自固也。」 公之意謂文龍未必能制奴,而可以用鮮;鮮之力,未必能搗奴左臂,而可以資我左掖,皆所謂聲而實者也。其後奴入犯,文龍竟不知,鮮亦卒折入於奴。蓋公去而用鮮用東江之策皆荒矣。公上言:「前哨已安,連山、大淩河以西,皇上自為社稷計,不忍高皇帝百戰土宇陷於逆賊,以錢糧工料給臣,則工可立。」 奏上,報曰:「卿謀出萬全,朕何難立斷。」立發帑金十萬,其二十萬,命戶工二部區處。當事相語曰:「兵馬錢糧湊手,渠便胡做;不如許而不與,直用文移往復以軟困之。」 公奏曰:「今天下怏怏然,若邊人居奇於公事,而奴酋為邊人之私賊。又若疾臣之乖刺自用,薄遽擔負,幸臣之一敗而自快其臆。向也徵兵征餉,立致數十萬而不敢後時;今也約口裁腹,更番萬餘人而不能取辦。方忍死以前撐,或居安而高議。賊愈急,兵愈少,而更議銷禍愈迫,眾愈怕而卻益玩,曾不思七年逋寇,勢同養癰,兩載狙伏,狡如隱魅,即千里之工可捐,三敗之羞可冒,而天未悔禍,賊自生心,關門之利害,社稷之安危,其可以不念乎?皇上任臣,責以恢復。而中朝諸臣不明言其不可,獨私議旁嚇,以為必不可,而不問機事兵力之何如。當此時,悍然不顧,則天下已設蝮相待。如機局已成,眾議為顧,則又何以仰副皇上之付託?臣願中朝以殺奴賊之心急以應邊人,勿以殺邊人之心緩以貰奴賊。」 上銳意恢復,申飭諸曹,命公指名參處。複遣內臣劉應坤、胡良輔、陶文等齎十萬金,蟒繡百五十端,賚東征將士,而以坐蟒膝攔四、幣有副、白金二百賜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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