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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先生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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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開篇雲「清和先生姓甘,名液,字子美」,即謂酒也。】 清和先生姓甘,名液,字子美。其先本出於後稷氏,有粒食之功。其後播棄,或居於野,遂為田氏。田為大族,布於天下。至夏末世衰,有神農之後利其資,率其徒,往俘于田而歸。其倔強不降者與強而不釋甲者,皆為城旦舂。賴公孫杵臼審其輕重,不盡碎其族,徙之陳倉,與麥氏、谷氏鄰居,其輕者猶為白粲與鬼薪仵。已而逃乎河內,又移于曲沃。曲沃之民悉化焉。曲沃之地近于甘,古甘公之邑也,故先生之生,以甘為氏。始居於曹,受封于鄭。及長,器度汪汪,澄之不清,撓之不濁,有亂藉,涵泳經籍百家諸子之言,無不濫觴。孟子稱伯夷清,下惠和。先生自謂不夷不惠,居二者之間,而兼有其德,因自號曰清和先生雲。 士大夫喜與之遊,詩歌曲引,往往稱道之。至於牛童馬卒、閭巷倡優之口,莫不羨之,以是名漸徹于天子。一召見,與語竟日,上熟味其旨,愛其淳正,可以鎮澆薄之徒,不覺膝之前席。自是屢見於上,雖郊廟祠祀之禮,先生無不預其選。素與金城賈氏及玉子善,上皆禮之。每召見先生,有司不請,而以二子俱見,上不以為疑。或為之作樂,盛饌以待之,歡甚,至於頭沒杯案。先生既見寵遇,子孫支庶,出為郡國二千石,往往皆是。至於十室之邑,百人之聚,先生之族無不在焉。昔最著聞者中山、宜城、湓浦,皆良子弟也。然皆好賓客,所居冠蓋駢集,賓客號呶,出入無節,交易之所在委積。由是上疑其濁,小人或乘間以賄入,欲以逢上意而取寵。一日,上問先生曰:「君門如市,何也?」先生曰:「臣門如市,臣心如水。」上曰:「清和先生,今乃信其清和矣。」益厚遇之。 由是士大夫愈從先生游,鄉党賓友之會,鹹曰:「無甘公而不樂。」既至,則一坐盡傾,莫不注揖。然先生遇事多不自持,以待人斟酌而後行,嘗自稱:「沽之哉,沽之哉,我待價者也!」人或召之,不問貴賤,至於鬥筲之量,挈瓶之智,或虛己來者,從之如流,布衣寒士,一與之遇如挾纊。惟不喜釋氏,而僧之徒好先生者,亦竊與先生游焉。至於學道隱居之士,多喜見先生以自晦。然先生愛移人性情,激發其膽氣,解釋其憂憤,可謂能令公喜,能令公怒者邪。 王公卿士如灌夫、季布、李景儉、桓彬之徒,坐與先生為黨,而被罪者不可勝數。其相歡而奉先生者,或至於破家敗產而不悔。以是禮法之士疾之如仇,如丞相朱子元、執金吾劉文叔、郭解、長孫澄皆不悅,未嘗與先生語。時又以其士行或久多中道而變,不承于初,鹹毀之曰:「甘氏孽子,始以詐得,終當以詐敗矣!」久之,或有言先生性不自持,無大臣輔政之禮,置之左右,未嘗有沃心之益;或虞以虛閑廢事。上由此亦漸疏之。會徐邈稱先生為聖人,上惡其朋比,大怒,遂命有司以光祿大夫秩就封。宗廟祭祀未嘗見,遂終於鄭。仕于郡國者,皆不奪其官。 初,先生既失寵,其交遊往往謝絕,甚者至於毀棄素行,以賣直自售。惟吏部尚書畢卓,北海相孔融,彭城劉伯倫,篤好如舊。融嘗上書辯先生之無罪,上益怒,融由此亦得罪。而倫又為之頌,與當世為有故,不著。今掇其行事大要者,著於篇。 太史公曰:先生之名,見於詩書者多矣,而未有至公之論也。譽之者美逾其實,毀之者惡溢其真。若先生激發壯氣,解釋憂憤,使布衣寒士樂而忘其窮,不亦薰然慈仁君子之政歟?至久而多變,此亦中賢之疵也。孔子稱:「有始有卒者,其惟聖人乎?」先生何誅焉?予嘗過中山,慨然想先生之風聲,恨不及見也,乃為之傳以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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