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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花蕊夫人宮詞


  五雲樓閣鳳城間,花木長新日月閒。
  三十六宮連內苑,太平天子住昆山。

  會真廣殿約宮牆,樓閣相扶倚太陽。
  淨甃玉階橫水岸,禦爐香氣撲龍床。

  龍池九曲遠相通,楊柳絲牽兩岸風。
  長似江南好春景,畫船來去碧波中。

  東內斜穿紫禁通,龍池鳳苑夾城中。
  曉鐘聲斷嚴妝罷,院院紗窗海日紅。

  殿名新立號重光,島上亭台盡改張。
  但是一人行幸處,黃金閣子鎖牙床。

  安排諸院接行廊,水檻周回十里長。
  青錦地衣紅繡毯,盡鋪龍腦鬱金香。

  廚船進食簇時新,侍宴無非列近臣。
  日午殿頭宣索鱠,隔花催喚打魚人。〔船,一作盤。〕

  立春日進內園花,紅蕊輕輕嫩淺霞。
  跪到玉階猶帶露,一時宣賜與宮娃。

  夾城門與內門通,朝罷巡遊到苑中。
  每日日高祗候處,滿堤紅豔立春風。

  三面宮城盡夾牆,苑中池水白茫茫。
  亦從獅子門前入,旋見亭台繞岸旁。

  離宮別院繞宮城,金板輕敲合鳳笙。
  夜夜月明花樹底,傍池長有按歌聲。

  禦制新翻曲子成,六宮才唱未知名。
  盡將觱篥來抄譜,先按君王玉笛聲。

  旋移紅樹斸青苔,宣使龍池再鑿開。
  展得綠波寬似海,水晶樓殿勝蓬萊。

  太虛高閣臨波殿,背倚城牆面枕池。
  諸院各分娘子位,羊車到處不教知。

  修儀承寵住龍池,掃地焚香日午時。
  等候大家來院裡,看教鸚鵡念宮詞。

  才人出入每相隨,筆硯將行繞曲池。
  能向彩箋書大字,忽防禦制寫新詩。

  六宮官職總新除,宮女安排入畫圖。
  二十四司分六局,御前頻見錯相呼。

  春風一面曉妝成,偷折花枝傍水行。
  卻被內監遙覷見,故將紅豆打黃鶯。

  梨園子弟簇池頭,小樂攜來候燕遊。
  旋炙銀笙先按拍,海棠花下合梁州。

  殿前排宴賞花開,宮女侵晨探幾回。
  斜望苑門遙舉袖,傳聲宣喚近臣來。

  小球場近曲池頭,宣喚勳臣試打球。
  先向畫廊排禦幄,管弦聲動立浮油。

  供奉頭籌不敢爭,上棚等喚近臣名。
  內人酌酒才宣賜,馬上齊呼萬歲聲。

  殿前宮女總纖腰,初學乘騎怯又嬌。
  上得馬來才欲走,幾回拋鞚抱鞍橋。

  自教宮娥學打球,玉鞍初跨柳腰柔。
  上棚知是官家認,遍遍長贏第一籌。

  翔鸞閣外夕陽天,樹影花光遠接連。
  望見內家來往處,水門斜過畫樓船。

  內人追逐採蓮時,驚起沙鷗兩岸飛。
  蘭棹把來齊拍水,並船相鬥濕羅衣。

  新秋女伴各相逢,罨畫船飛別渚中。
  旋折荷花伴歌舞,夕陽斜照滿衣紅。

  少年相逐採蓮回,羅帽羅衫巧制裁。
  每到岸頭長拍水,競提纖手出船來。

  安排竹柵與笆籬,養得新生鵓鴿兒。
  宣受內家專喂飼,花毛閒看總皆知。

  年初十五最風流,新賜雲鬟使上頭。
  按罷霓裳歸院裡,畫樓雲閣總新修。

  早春楊柳引長條,倚岸沿堤一面高。
  稱與畫船牽錦纜,暖風搓出彩絲絛。

  婕妤生長帝王家,常近龍顏逐翠華。
  楊柳岸長春日暮,傍池行困倚桃花。

  月頭支給買花錢,滿殿宮人近數千。
  遇著唱名多不語,含羞走過禦床前。

  寒食清明小殿旁,彩樓雙夾鬥雞場。
  內人對禦分明看,先賭紅羅被十床。

  水車踏水上宮城,寢殿簷頭滴滴鳴。
  助得聖人高枕興,夜涼長作遠灘聲。

  平頭船子小龍床,多少神仙立禦旁。
  旋刺篙竿令過岸,滿池春水蘸紅妝。

  苑東天子愛巡遊,禦岸花堤枕碧流。
  新教內人供射鴨,長將弓箭繞池頭。

  羅衫玉帶最風流,斜插銀篦漫裹頭。
  聞得殿前調禦馬,掉鞭橫過小紅樓。

  沉香亭子傍池斜,夏日巡遊歇翠華。
  簾畔越盆盛浄水,內人手裡剖銀瓜。

  薄羅衫子透肌膚,夏日初長板閣虛。
  獨自憑闌無一事,水風涼處讀文書。

  金畫香台出露盤,黃龍雕刻繞朱闌。
  焚修每遇三元節,天子親簮白玉冠。

  六宮一例羅冠子,新様交鐫白玉花。
  欲試淡妝兼道服,面前宣與唾盂家。

  三月櫻桃乍熟時,內人相引看紅枝。
  回頭索取黃金彈,繞樹藏身打雀兒。

  春天睡起曉妝成,隨侍君王觸處行。
  畫得自家梳洗様,相憑女伴把來呈。

  小小宮娥到內園,未梳雲鬢臉如蓮。
  自從配與夫人後,不使尋花亂入船。

  錦城上起淩煙閣,擁殿遮樓一向高。
  認得聖顏遙望見,碧闌幹映赭黃袍。〔淩,一作凝。〕

  大臣承寵賜新莊,梔子園亭東柳旁。
  每日聖恩親幸到,板橋頭是讀書堂。〔柳,一作院。〕

  舞頭皆著畫羅衣,唱得新翻禦制詞。
  每日內庭聞教隊,樂聲飛上到龍池。

  春早尋花入內園,競傳宣旨欲黃昏。
  明朝駕幸逰蠶市,暗使氈車就苑門。

  半夜揺船載內家,水門紅蠟一行斜。
  聖人正在宮中飲,宣使池頭旋折花。

  春日龍池小宴開,岸邊亭子號流杯。
  沉檀刻作神仙女,對捧金樽水上來。

  寢殿門前曉色開,紅泥藥樹間花栽。
  君王未起翠簾卷,又發宮人上直來。

  漫梳鬟髻著輕紅,春早爭求芍藥叢。
  近日承恩移住處,夾城裡面占新宮。

  別色官司禦輦家,黃衫束帶臉如花。
  深宮內苑參承慣,常從金輿到日斜。

  日高房裡學圍棋,等候官家未出時。
  為賭金錢爭路數,專憂女伴恠來遲。

  摴蒱冷淡學投壺,箭倚腰身約畫圖。
  盡對君王稱妙手,一人來謝一人輸。

  漫揎紅袖指纖纖,學釣池魚傍水邊。
  忍冷不禁還自去,釣竿常被別人牽。

  宣徽院約池南岸,粉壁紅窗畫不成。
  總是一人行幸處,徹宵聞奏管弦聲。

  丹霞亭浸池心冷,曲沼門含水腳清。
  傍岸鴛鴦皆著對,時時出向淺沙行。

  楊柳陰中引禦溝,碧梧桐樹擁朱樓。
  金陵城共滕王閣,畫向丹青也合羞。

  海棠花發盛春天,游賞無時引禦筵。
  繞岸結成紅錦帳,暖枝猶拂畫櫻船。

  晩來隨駕上城遊,行到東西百尺樓。
  回望苑中花柳色,綠陰紅豔滿池頭。

  牡丹移向苑中栽,盡是藩方進入來。
  未到末春緣地暖,數般顏色一時開。

  曉日官人外按回,自牽驄馬出林隈。
  御前接得高義手,時得山雞喜進來。

  朱雀門高花外開,球場空闊浄塵埃。
  預排白兔兼蒼狗,等候君王按鶻來。

  明朝臘日官家出,隨駕先須點內人。
  回鶻衣裝回鶻馬,就中偏稱小腰身。

  鞍韉盤龍鬥色妝,黃金壓胯紫遊韁。
  自從揀得真龍骨,別置東頭小馬坊。

  窗樹高低約浪痕,島中斜日欲黃昏。
  樹頭木刻雙飛鶴,遠漾晴空映水門。

  翠輦每從城畔出,內人相次立池邊。
  嫩荷花裡搖船去,一陣香風送水仙。

  高燒紅蠟點銀燈,秋晩花池景色澄。
  今夜聖人新殿宿,後宮相競覓祗承。

  苑中排比宴秋宵,弦管掙摐各自調。
  日晚閣門傳聖旨,明朝盡放紫宸朝。

  夜深飲散月初斜,無限宮嬪亂插花。
  近侍婕妤先過水,遙聞隔岸喚船家。

  宮娥小小豔紅妝,唱得歌聲繞畫梁。
  緣是太妃新進入,座前頒賜小羅箱。

  池心小樣釣魚船,入玩偏宜向晩天。
  掛得彩帆教便放,急風吹過水門邊。

  傍池居住有漁家,收網揺船到淺沙。
  預進活魚供日料,滿筐跳躍白銀花。

  會仙觀內玉清壇,新點宮人作女冠。
  每度駕來羞不出,羽衣初著怕人看。

  老大初教學道人,鹿皮冠子淡黃裙。
  後宮歌舞全拋擲,每日焚香事老君。

  法雲寺裡中元節,又是官家誕降辰。
  滿殿香花爭供養,內園先占得鋪陳。

  嫩荷香撲釣魚亭,水面文魚作隊行。
  宮女競來池畔看,傍簾呼喚勿高聲。

  秋曉紅妝傍水行,競將衣袖撲蜻蜓。
  回頭瞥見宮中喚,幾度藏身入畫屏。〔曉,一作晚。〕

  禦溝春水碧于天,宮女尋花入內園。
  汗濕紅妝行漸困,岸頭相喚洗花鈿。

  內人深夜學迷藏,遍繞花叢水岸旁。
  乘興或來仙洞裡,大家尋覓一時忙。

  酒庫新修近水旁,潑醅初熟五雲漿。
  殿前供禦頻宣索,進入花間一陣香。

  白藤花限白銀花,閣子當門寢殿斜。
  近被宮中知了事,每來隨駕使烹茶。

  西球場裡打球回,禦宴先于苑內開。
  宣索教坊諸伎樂,傍池催喚入船來。

  新翻酒令著詞章,侍宴初開憶卻忙。
  宣使近臣傳賜本,書家院裡遍抄將。

  昭儀侍宴足精神,玉燭抽看記飲巡。
  倚賴識書為錄事,燈前時複錯瞞人。

  後宮阿監裹羅巾,出入經過苑囿頻。
  承奉聖顏憂誤失,就中長怕內夫人。

  管弦聲急滿龍池,宮女藏閹夜宴時。
  好是聖人親捉得,便將濃墨掃雙眉。

  密室紅泥地火爐,內人冬日晚傳呼。
  今宵駕幸池頭宿,排比椒房得暖無。

  畫船花舫總新妝,進入池心近島旁。
  松木樓窗楠木板,暖風吹過一團香。

  三清台近苑牆東,樓檻層層映水紅。
  盡日綺羅人度曲,管弦聲在半天中。

  高亭百尺立春風,引得君王到此中。
  床上翠屏開六扇,檻花初綻牡丹紅。

  小院珠簾著地垂,院中排比不相知。
  羨他鸚鵡能言語,窗裡偷教鸜鵒兒。

  鴛鴦瓦上瞥然聲,晝寢宮娥夢裡驚。
  元是我王金彈子,海棠花下打流鶯。〔此首或見王建集中〕

  雨灑瑤階花盡開,君王應是看花來。
  靜憑雕檻渾忘倦,忽聽笙簧殿外回。

  內人承寵賜新房,紅紙泥窗繞畫廊。
  種得海柑才結子,乞求自進與君王。

  翡翠簾前日影斜,禦溝春水浸成霞。
  侍臣向晚隨天步,共看池頭滿樹花。

  金章紫綬選高班,每每東頭近聖顏。
  才藝足當恩寵別,只看供奉一場閒。

  金碧闌幹倚岸邊,捲簾初聽一聲蟬。
  殿頭日午揺紈扇,宮女爭來玉座前。

  熙寧五年,奉詔定蜀民、楚民、秦民三家所獻書可入館者,令令史李希顏料理之。其書多剝脫,而得二敝紙所書花蕊夫人詩,筆書乃出於花蕊夫人手,而詞甚奇,與王建《宮詞》無異。建自唐至今,讀者不絕口,而此獨遺失不見取。前受詔定三家書者,又斥去之,甚為可惜也。謹令令史郭祥繕寫入三館,而口誦數篇于丞相王安石。明日,與中書語及之,而王珪、馮京願傳其本,於是盛行于時。

  按蜀主王建納徐耕二女,姊為淑妃,妺為貴妃,俱善為詩,有藻思。妹生衍,衍即位,冊貴妃為順聖太后,淑妃為翊聖太妃。或即以順聖為「花蕊夫人」,如《詩話》所稱小徐妃者是也。及唐莊宗平蜀後,孟知祥再有蜀,傳孟昶。青城女費氏,幼能屬文,尤長於詩,以才貌事昶得幸,賜號「花蕊夫人」。然則花蕊夫人果有二邪?但徐妃以污亂失國,孟昶繼之,寵溺後宮,而猶襲亡國夫人之號,豈大惑者?固不知其不祥也。乃陶宗儀以孟昶納徐匡璋女,拜為貴妃,別號花蕊夫人,而以費氏為誤,蓋未詳王建之有徐妃,孟昶之有費妃也。意蜀主有前後之異,而世傳夫人為蜀主妃,不及考其為王、為孟、為徐、為費、為順聖、為花蕊邪?今宮詞百首,實孟昶妃費氏作,不聞小徐妃雲。

  宋太祖平後蜀,花蕊夫人以俘見,問其所作,口占一絕云:「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那得知。四十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楊用修云:「宮詞之外,尤工樂府。蜀亡入汴,書葭萌驛壁云:『初離蜀道心將碎,離恨綿綿。春日如年。馬上時時聞杜鵑』。書未畢,為軍騎催行。後人續之云:『三千宮女皆花貌,妾最嬋娟。此去朝天。只恐君王寵愛偏』。」花蕊見宋祖,猶作「更無一個是男兒」之句,焉有隨昶行而書此敗節之語乎?續之者不惟虛空架橋,而詞之鄙,亦狗尾續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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